珠峰测量丨珠峰日记:4月15日 定日 多云转晴

停电了,不知是白坝村停电,还是整个协格尔镇都停电了。当地人说,这很正常,一年至少有60天会停电。没有电热风,没有电褥子,这将是个黑暗而寒冷的夜晚。

下午,在酒店外面看到测绘队员正在测试GNSS设备,我们便过去拍摄,并采访了其中的一位。他50岁上下,个子高高的,口音很重,说话很朴实,笑起来甚至有些腼腆。采访结束,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我叫张建华。张建华!2014年全国感动测绘人物。我一下记起来了。我说,我写过您,您是不是去过非洲?是不是参加了上次珠峰测量?2015年我去国测一大队采访,回来写了一篇5万字的报告文学,其中有一段大概两三千字就是写的他。当时我并没有采访到他本人,而是根据他的事迹材料和别人的讲述写的。他是这次测量任务的技术质量现场负责人,他说年纪大了,这次上来血压一直高,常常头晕。

15年前珠峰高程复测,35岁的张建华是交会测量组的组长,6个交会点中最危险最艰难的西绒布交会点就由他负责。4月底的一天,他带着两位藏族雇工到西绒布踏勘,中午时突然黑云密布,狂风大作,能见度只有一两米远。回营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10米宽的冰裂缝和一个30米长、坡度超过60度的悬崖,在这样的天气下,安全回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下午五六点钟,风雪弥漫了整个珠峰地区,张建华依然没有归来,大本营和二本营所有队员都焦急万分。有人用对讲机不停地呼叫,有人用测量仪器中的几十倍目镜寻找……可他仿佛消失在了茫茫的雪海中,无声无息。有那么几个瞬间,张建华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西绒布冰川了。7点多,雪终于停了,张建华和藏族雇工奇迹般地走出了迷宫般的冰塔林。当看到了中绒布冰川的一个点位时,他知道自己有生还的希望了,坐在雪地上放声大哭。晚上9点多,一路摸爬滚打,张建华终于回到了二本营驻地,看到他,兄弟们都哭了。之后,张建华又连续三次冒险穿越冰塔林,到西绒布交会点测量。登山队员登顶前后,他啃干粮,化雪水,在那里坚守七天七夜,完成了自己肩负的任务。

就是这样一位英雄,如今青春不再,他并没有把往日的荣光显露在脸上,依然像一位普通的测绘队员那样,谦逊、踏实,这是令人敬仰的人生境界。

上午,我们去县城订制一面旗帜,顺便去协格尔曲德寺附近走走。协格尔曲德寺在卓玛日山上依山而建,始建于1385年,鼎盛时期共有21座佛殿,21座扎仓(佛学院),僧人数800余人,是后藏最大的寺庙之一。如今,看着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的废墟,依然可以想见当初的辉煌。1985年,寺庙重建,规模小了很多,但保存了9米多高的释伽牟尼佛像。

我们从山脚下沿着一条步行的坡道往上走,我一边转着沿路的经筒,一边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前几天好像听人说,寺庙尚未开放,其实我们也没抱希望能到寺里去。越走越高,我看到了定日县城全景。县城很小,被一条河分为两部分,可是它的辖区范围内有珠穆朗玛峰,它拥有这星球的最高点。

走着走着,转过几个弯,我来到一个类似于山门的洞口前,便抱着试一下的心态走进去,没想到,走进去又是一串台阶,上了台阶又是一扇门。门没关,我犹豫了片刻,冒昧地走进去,又上了几串台阶,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寺院门口,门口石碑上刻着:协格尔曲德寺。我试探着走进院门,看到一个佛殿,院子里两个僧人正在晒太阳,他们对我微笑。我指着佛殿试着问:我可以进去吗?他们一起笑着点头,说可以可以。其中一个问我:你是藏族吗?我说不是,我是汉族。他说,你看上去很像藏族人。我爬上几阶梯子,从厚厚的门帘下转进佛殿,一片漆黑,那个僧人走进来,打开灯,我看清这是僧人们做功课的大殿。他身上挂着许多钥匙,带着我穿过大殿,在一个门前停下,拿钥匙,弯腰开锁,推开门进去。我当时竟然有些迟疑,有些不安,但我还是迈了进去。出现在我面前的,应该说出现在我上方的,是一座闪着金光的大佛,我的心立刻被敬畏充满,连呼吸都生怕发出声音。我恭敬地拜了三拜,又登上左边的楼梯,绕大佛一圈,从侧面看去,大佛高高耸立,愈发壮观。我真幸运啊,误打误撞般地走过一道道门,僧人专门为我点灯开锁,得见大佛,我将之视为奖赏,视为恩赐。

为我开门的僧人叫阿旺多吉,他15岁就来到协格尔曲德寺,如今20年过去了。他喜欢笑,笑起来像个孩子,一口牙齿整齐洁白。

在往协格尔曲德寺走的路上,山下一片藏式民居,家家户户都是平顶的二层小楼,屋顶是各种不同的多边形,每个角上都插着风马旗,屋顶上有一圈半米多高的围墙,围墙上摆满了木材和饼状的牛粪。一家的院子里养了一匹灰色的马和三头小牛,一个男孩在二楼的阳台上拿着玩具枪,高兴地冲着他的动物朋友喊叫。一家建在小坡上,房子相对破旧,一个老阿妈侧对着我坐在阳台上,她没在喝茶,没在做什么活计,就那样安静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侧影就像一幅画,让我注视良久。还有一家,升起了炊烟,眼前的人间烟火,让我想起小时候,鲁西南的村庄外面是望不到边的麦田,这里却是望不到边的群山,但除此之外,这炊烟没有任何不同。

记者:王少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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