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首詩，想必大家在讀書時代，都是爭相背誦的詩篇，不為別的，就為《江雪》中的雪這個美妙的元素足夠了。我還記得小時候，老師教我們這首詩，讓我們強行背下來之後，問我們：“對這首詩有什麼感覺啊？”我記得第一反應就是，應該下了很大很大一場雪，整個世界都是銀裝素裹，白色皚皚，沒有一個人，安靜的白色的純淨的世界。但隨著對詩人柳宗元的知曉，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首詩是在柳宗元在湖南任永州司馬的時候所作。
“千山鳥飛絕”這句詩字面上說有千座山萬座山，但是這麼龐大的山群卻沒有一隻鳥，鳥都飛得乾乾淨淨的，這裡柳宗元沒說“千山鳥飛走”“千山鳥飛淨”，而是絕。絕是什麼意思呢？絕是說一隻鳥再也不回來，這是有很濃的感情色彩的。如果說“千山鳥飛走”或“千山鳥飛淨”，便少了人的感情色彩，鳥飛走了飛沒了，說不定還可以再回來。而“絕”直接寫出了柳宗元非常決絕的以及絕望的感情。用誇張的手法，開篇就毫不做作的、直截了當的寫出作者的絕望：山裡沒有鳥，沒有絲毫的生命，同樣我也絕望至極，毫無期望。
“萬徑人蹤滅”這句就更厲害了,所有道路上都沒有了人的蹤跡，別說人了，連人的蹤跡都沒有了，那人都到哪去了呢？詩人並沒有說，他就只說“人蹤滅”。兩句詩一起在說，所有的山和所有的道路，沒有了鳥沒有了人，沒有一個生命，萬籟寂靜，這是怎樣一副場景呢？
這絕對不是作者要突出山川的壯美的雪景圖，也不是寫冬雪初霽的場景，是在寫一場大雪之後，世界被毀滅了，沒有了生命。這場雪徹底下到了柳宗元的心裡，柳宗元從心裡到整個身體都籠罩在這冰雪封天、寒冷的世界。稍後會仔細說說為什麼這雪下到了柳宗元的心裡，為什麼會把柳宗元的人生和柳宗元的思想全部凍住，以及柳宗元對自己所處的世界的態度也被冰封住，他認為這個世界生命都消失了、都滅絕了，這是可能決絕啊。
這毫無生命的世界，還有誰在呢？只有我柳宗元在，“孤舟蓑笠翁”。只有一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老人，划著一葉孤舟。這就很奇怪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山中也沒有一隻鳥，在河裡突然有一葉孤舟，這舟從哪裡來的呢？這舟是從柳宗元心裡劃出來的，這是柳宗元的心船。整個世界，只有柳宗元孤獨的一葉小舟，卻沒有另外一葉小舟。是那樣的孤獨和寂寞。
船上坐著一位老人，這老人在幹嘛呢？“獨釣寒江雪”。可以想象下，江是什麼江？是封住的寒江。雪是什麼雪呢？是寒雪。人是什麼人呢？是一位獨孤的老人。一葉孤舟上一位孤獨的老人在釣魚。這是在釣魚嗎？世界都被冰封住了，哪裡有魚給他釣呢？所以他不是在釣魚。老人靜靜的坐在舟上，就感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世界，和這冰封的世界融為一體。也許他就這樣一直釣寒雪釣下去，一生一世。
柳宗元心裡是孤獨的，當這所孤舟從他心裡劃出來的時候，當他伸出釣魚竿垂釣這寒江雪的時候，彷彿時間從此就凝固了，舟不再飄動，魚竿不再抬起，在詩人眼中他一直會垂釣下去，甚至千年萬年。
所以這首詩，完全不是在寫景。他是在寫一群人一段歷史。那麼《江雪》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呢？
柳宗元寫這首詩是在唐順宗永貞元年，唐順宗是個好皇帝。朝廷進行永貞革新，其中柳宗元和劉禹錫是這場運動的領導者和參與者。唐順宗確實是個好皇帝，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他身體不好，沒做幾天皇帝的日子便撒手人寰了。皇帝老兒走了，自然兒子繼位。他兒子唐憲宗一上位，便打擊這場革新運動。柳宗元集團的政治立場和唐憲宗的集團的政治立場存在對立，故皇帝下令，凡是參與到永貞革新的年輕知識分子們，全部貶值流放貶職到外地。熟悉歷史的人，都會知道這就是有名的“二王八司馬”之變，而柳宗元便是首當其衝。
參與永貞革新的八位當時著名的少壯派的知識分子，紛紛被遠離京城擔任司馬，其中柳宗元被貶謫到湖南永州擔任司馬，但是沒有任何的實際權力。有史書記載，這八位知識分子“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就是說就是遇到皇帝大赦天下，這八位也是永遠不能減輕絲毫。為什麼是這樣呢？因為他們跟隨的唐順宗所執行的政治理念和唐憲宗的政治理念幾乎是對立的，跟皇上的政治理念是對立的，沒死就千謝萬謝了，還有減免的可能性嗎？
就是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柳宗元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表現出對世界的絕望。他能不絕望嗎？全國人民都可以蒙恩皇恩浩蕩，而我們卻不得，詩人能不絕望嗎？更要命的是，這個時候柳宗元才三十多歲，一個男人還沒開始自己的事業便被鐐銬鎖死，他能不絕望嗎？他面對的無法改變的政治形態讓他深深的恐懼和顫抖。
關於這“二王八司馬”後面會盡量詳寫這段歷史，對於中國古詩詞的歷史，這段歷史絕對是“濃墨”的一筆，也是最精彩的一筆。
閱讀更多 飽書醬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