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是因為節目不好看所以都不評論了嗎?”

“你不評歌手,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要不要考慮評論一下……”

前段時間,知名樂評人耳帝退出了這季《歌手》的評論,但之後每週五新一期播出時,依然會有網友惦記著他。

事情的起因是耳帝正面評價了華晨宇在第五期奪冠的歌曲《我們》,被一部分網友質疑他為了節目推廣“恰爛飯”。轉天,耳帝發佈了一篇3500餘字的微博,闡釋自己對於華晨宇印象的轉變過程和給出相關評價的因果緣由,隨後停止了每週一更的節目評論。

這並不是今年樂評人消失的單一狀態,走過七年也邀請過大量樂評人的《歌手》,今年也徹底取消了節目內樂評部分的設置。而當年參與點評過節目的樂評人,有些已經完全成為業內從業人士,喪失了第三方獨立性;另一些則發佈了諸多行跡明顯的營銷內容,或者發佈迎合粉絲的小作文型人物體樂評,或者和“音樂車禍現場”之類的段子手互轉甚歡……

音樂的藝術性與商業性永遠是矛盾的,但當前粉黑單一化的粉絲邏輯以及日益逼仄的輿論環境,將這種矛盾激化成一條死衚衕,路的盡頭,站著“只營銷,無批評”的第四代樂評人。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耳帝微博評論區截圖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樂評形態的三次時代變遷

金兆鈞是中國音樂家協會理事、《人民音樂》雜誌社主編,也被稱為“中國樂評第一人”。在中國大陸,早期樂評的概念是約定俗成的,是金兆鈞最先將“樂評”與相對學術化的“音樂批評”、“音樂評論”區分開,將樂評的對象限定為“流行音樂、大眾音樂及重要音樂現象”。在90年代,減少社會對於流行音樂的偏見,使流行音樂更多地介入社會生活,是1.0代樂評人的主要職責。

來自報紙雜誌的2.0代樂評人,大多的功能是將西方相對前衛的現代音樂作品介紹給中國聽眾。

金兆鈞曾在《北京青年報》、《南方週末》、《音樂生活報》、《演藝圈》上開過樂評專欄,後來的王小峰、孫孟晉、郝舫、李皖也大多直接來自於專業媒體。與此同時,傳統媒體通過把關保證樂評質量,單向度的傳播也能讓樂評人避免直面爭議。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中國第一本流行音樂雜誌《音像世界》

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的發展,徹底改變了媒介受眾的關係,也徹底改變了樂評人的角色,並將樂評人帶入3.0代。

熟悉《歌手》系列的觀眾應該知道,這檔音綜幾乎見證了樂評從傳統媒體到互聯網平臺的躍遷過程。2013年第一季《我是歌手》開始,樂評就是節目中的一部分,節目中的專業樂評包括媒體人、大學教授、音樂廣播DJ等等,他們對於歌手經歷、音樂技巧、幕後故事的介紹,本身就是節目內容的補充。與此同時,網絡上的樂評聲音開始凸顯出來,隨著3.0代樂評人在網絡上不斷輸出觀點,看完節目刷微博成為一部分觀眾的習慣。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我是歌手》中穿插的專家點評

耳帝從第一季《我是歌手》節目播出時,便會在社交平臺發表評論,多年來的積累,成為粉絲最多的微博樂評人。

而在今年,《歌手·當打之年》徹底取消了節目內樂評部分的設置,但這並沒能成為網絡樂評人的新契機。耳帝被罵到停更以後,有後知後覺的網友在評論區詢問原因,其他人的回覆是:“現在這種環境,你讓人家怎麼評?”

後歌手時代,樂評人前有商業利益糾纏,後有紅黑粉絲追殺,跌跌撞撞地走向“只有營銷號,沒有樂評人”的4.0生態時期。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被裹挾在粉黑邏輯裡的樂評人

在耳帝引發爭議的文章《說一說我為什麼會喜歡華晨宇》之中,他提到,“我的關注者中一部分是這陣子的輿論裡討厭華晨宇的多數,同時有很多華晨宇的粉絲,因此我說的這些話可能兩面不討好。”這樣的處境,正是樂評人當前尷尬境地的縮影。

一直以來,優秀樂評人所必備的能力包括對音樂的專業分析和總結、與時俱進又能夠縱深挖掘的視角、以及能夠引發讀者共情的好文筆。其中,創作背景的闡釋、專業樂理的剖析以及業內地位的加持是一般樂迷所不具備的,這也就導致了歌手粉絲與樂評人的“相愛相殺”。

樂評人輸出觀點、幫助粉絲進行表達,粉絲藉助專業視角進一步瞭解音樂作品,也通過轉發和評論擴大樂評的影響力——這種互動既是也是向外界推廣音樂作品,也是向樂評人彰顯自身偶像的熱度。而對於樂評人來說,把握粉絲、吸引關注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增強影響力的“捷徑” 。

然而,評論家不是服務者、樂評也不可能成為“一言堂”,藝術評論本身代表著個性化的觀點和一定程度上的預設立場,這往往與飯圈邏輯相悖。受限於歌手粉絲的關注,樂評逐漸從“有批評、有褒獎”發展為了“不批評、選擇性褒獎”。

而另一邊,明星粉絲群體不斷擴大,自然不乏有音樂專業背景的人加入,一旦其中能冒出幾位自主輸出樂評觀點的“大粉”,樂評人便很難再從這個圈子賺到流量了。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某歌手“大粉”號召樂迷獨立思考

當然,樂評不應該僅僅為了粉絲而寫,但對於大多數音樂聽眾或音綜觀眾而言,音樂鑑賞是一個“雞肋”的存在,大多數人對技術性的分析並不感興趣。發聲技巧、頭腔共鳴、編曲風格被樂評人分析得淋漓盡致,普通觀眾評價歌曲的方式依然是二元的好聽和難聽。

技術性解讀難以廣泛傳播,只談感受又顯得不夠專業;樂評的門檻很低,擴大影響力的難度卻很大。獨立評價還是人情吹捧?講語文還是將藝術?

又或者,講錢呢?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音樂軟件的評論區,也成為了一種“大眾化的樂評”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沒有樂評人,只有營銷人

樂評人評論區裡極端的吹捧和辱罵,只是粉絲經濟的縮影。流行音樂工業中的偶像製造,是第四代樂評人所要面臨的新境況。傳統媒體時代音樂人先出作品再成名的順序被顛倒了,推廣營銷、為人熟知成為先決條件,“全網黑”或者“被洗白”成為一部分新藝人求之不得的效果,話題度和影響力遠遠超過了音樂作品的藝術審美價值。

這樣的運營模式下,“收錢做事”變得順理成章。

根據品宣投放交易網站“媒介圈”上的公開信息,某位知名樂評人的營銷推廣分為直髮、轉發、微任務轉發價、微任務直髮價,四種形式均在3萬元左右,其中直髮推廣的價格達到37797.50元。根據平臺信息,截止到4月12日,其月銷量為17次。

樂評第四代,只剩營銷人

在被迫退出或低頭營銷之外,第三條路徑或許是將樂評作為本職工作的外延,將工作重心放在音樂行業的演出和專輯策劃之上。然而,身處音樂行業的樂評人,不會再因為總髮軟廣而被網友指認為“大型音樂營銷號”,但產業背景除了能作為專業性的背書,也會成為一種束縛,對於利益相關的音樂人,依然只能誇不能罵。

這是第四代樂評時代中樂評人的困境。他們既不能影響流量明星對狂熱粉絲的收割,也不能改變資本的商業選擇。藝術性和商業性的矛盾織成一面網,僅剩的一條裂縫,是培養具備音樂審美和理性思考能力的關注者——耳帝評論區裡叫囂著“太長了,不看”的傲嬌惡評最終漸漸沉底,靠的正是這一部分人。

這條縫隙能透光,卻扯不開整張網。因為我們都知道,沒人和錢有仇,樂評人的“為愛發電”,照亮他人的同時,總不可能燒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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