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三個晚上，終於有空把電影《阮玲玉》看完，兩個半小時的時長，似乎看了一場影中影。
電影裡有三層空間。
最內核一層是阮玲玉本人早期真實的影片資料，比如《神女》《小玩意》《故都春夢》《桃花泣血記》，有的已不可尋，有的還在，被剪成片段，放在電影裡，並列，被張曼玉神還原，相映成趣。
中間的核心部分就是張曼玉飾演的阮玲玉，她的母親和養女，她的感情生活，她在聯華影業的工作，她的巔峰，還有逝去。
第三層則是記錄片的形式，記述了導演關錦鵬在拍攝過程中同張曼玉、劉嘉玲、梁家輝、吳啟華等人說戲，演員談自己的理解並塑造人物的過程。
這部分都是黑白資料，記錄了他們年輕的樣子。
節奏悠長，氛圍純粹，一首插曲《葬心》，始終縈繞。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悽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內斂，剋制，每個演員都有韻味，美到極致。
阮玲玉是一個悲劇，把最美的東西展現出來，再毀給人看，就是悲劇。
阮玲玉的事業無疑是成功的，她不僅能演妖嬈的時尚的女人，也能演工廠女工，勞動婦女。
她善於體悟生活，要演一個雪地裡把指頭咬破用血去喂孩子的母親，就問六嫂有關生孩子的痛楚和感情，趴在雪地裡找情境和感覺。
六嫂是葉童演的，出場不多，但一點也聯想不到許仙，給人很溫暖包容的感覺。
張曼玉在裡面，穿著各種旗袍，大衣，一顰一笑都優雅，婉轉，讓人移不開眼睛。
很少笑，一笑就明朗，感覺從阮玲玉變成了張曼玉。
劉嘉玲演的黎莉莉哭起來的感覺不對，導演又說不清具體要求時，她能夠準確找到點，並啟發黎莉莉感知導演要的感覺。
蔡楚生誇她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並邀請她主演自己的電影《新女性》。
正是這部《新女性》，成了後來一切的轉折點。
這部新女性因為有反抗控訴的意識，刻畫了負面的記者形象，提到了輿論對人的影響，從而受到了記者工會集體的抗議。
蔡楚生妥協，剪了片子。
輿論開始抨擊阮玲玉，選用了抨擊一個女人最簡單有效也最低級的手法，說她感情生活混亂，私德有虧。
那個時代，毀掉一個人真的太容易了。
電影裡描述的，阮玲玉這一生有過三個男人，第一個張達民，家道中落的紈絝公子哥，靠女人供養的，得到不珍惜，得不到就要毀掉的極品前任。
張達民愛好賭馬，養小舞女，從阮玲玉那拿錢，甚至分手後，也要每月從她那拿三百塊，還價下來，可以拿一百，但也要打個商量，要做生意，可不可以預支半年，最後生妒，生恨，瘋狂地把阮玲玉告上法庭。
吳啟華扮演的張達民，大油頭，眉目如畫，倜儻風流，站在樓梯往上望，帥是真帥，壞也是真壞。
第二個男人唐季珊，據說中的茶業大亨，商業成功人士，愛好追女人，前一個女人張織雲，也是明星，被他關起來抽鴉片。
唐季珊幫阮玲玉擺脫張達民，簽下了分手協議。給阮玲玉找了新房子，讓她媽媽和養女小玉一起住，只是他廣東鄉下有老婆。在張達民把阮玲玉告上法院，而記者集體攻擊阮玲玉時，他仍強勢要求她出庭面對所有羞辱，還打了她，間接推波助瀾，把她逼上絕路。
第三個男人蔡楚生，是聯華最害羞的導演。
他們甚至沒有在一起過，是一種惺惺相惜生髮的感情，可以共享榮耀，但不能共患難。
在阮玲玉將最後一絲希望放在他身上，問他可不可以帶自己走時，蔡楚生選擇了逃避。
蔡楚生是梁家輝演的，中分油頭，氣質絕了，恍惚變回了《情人》裡潮熱的越南湄公河畔的膽怯又深情的富家子弟。
葬禮上，他是哭得最傷心的一個。有多少後悔，多少惋惜，已經不重要了。
在最後的聚會上，阮玲玉說，女人要站起來。
另一個人說，那男人就要蹲下去了。
另一個導演說，世界這麼大，可不可以大家都站著呢。
電影和現實的際遇有時候會有奇妙的巧合。
新女性的女主人公和飾演她的阮玲玉是，阮玲玉和飾演過阮玲玉的張曼玉是，連綜藝節目上驚豔演繹阮玲玉片段的阿嬌也是。
生命的最後時刻，阮玲玉和每個導演吻別，在聚會上忘情舞蹈，正常嗎？正常，反常嗎？反常。
畫面在她的歡笑和遺體告別間閃回，更能看見每個人臉上的遺憾。
她死去的那一年，才不過二十五歲。她的遺書，出現了真假四個版本。
她錯生了時代，她一生所遇非人，她說，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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