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火車站騙子二
新德里火車站是我在德里停留的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因為在這裡可以尋找到來自天南地北的不同膚色、不同人種的乘客的身影。進到新德里火車站後，與其說這裡是一個火車站，不如說是一個巨型的休息室。也不知道他們是來這裡乘車的乘客，還只是一些無家可歸的窮人想找個稍微乾淨的地方睡覺，而不至於露宿街頭，遭受外面的風吹雨淋。在這裡走動的時候，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踢到躺在地上的人頭或者踩到他們的手腳，因為目及之處都是躺著睡覺的人們——候車廳水泥地板上、煙塵滾滾的站臺上、甚至是髒汙的廁所門口旁邊。看起來似一種默契，又像是印度人們之間的共識，貌似他們每個人的行李中都會夾帶著一張布，在火車站見到有空地，瞬間鋪開，躺在地上旁若無人的進入睡眠。如果沒有攜帶睡覺布的人乾脆直接躺在髒汙的地上，也不管究竟會不會阻礙到別人的道路。
火車站的廣播像是一個暈頭轉向的醉漢所發出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變音效果，透過老舊的擴音機播放出來。這裡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與攢動的人流，烏黑的站臺沐浴在日光中，造型古老的火車頭不斷噴吐煙霧，汽笛像群煩躁的公牛似的此起彼伏。小販們拼了命的在站臺上或者在車廂裡兜售他們的商品，旅客們擠在火車車廂門口張貼的名單上搜尋起自己的名字，穿著紅色紗麗的胖女人拎著她的大包小包，慢悠悠的擠上了硬臥車廂並且熟練的找到了她的座位，躺在火車站臺地板上睡覺的瘦男人突然從睡夢中爬起來，快速的跳上了即將要出發的火車並且成功的在車廂座位上坐了下來，這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混亂不堪，但是在混亂之中的一切看起來又都是那麼的有秩序。火車旅行似乎充滿著無限的可能性，一切都在變化之中，當你到達某地時，你跟出發前的那個人可能已經判若兩人。在印度這個地方，火車被認為是最理想的旅行交通工具，對於外國人來說，可以更加深入的體驗印度生活，對於本國人來說，這是一種廉價而方便的交通工具。
“這位乘客，出示你的車票”
我在火車站的天橋上走動的時候，一個身穿白色襯衣，黑色西褲配黑皮鞋的禿頭印度男人把我叫住，看樣子像是火車站的檢票員。一般印度大城市的火車站都有短途城軌和長途火車，城軌是不需要購買車票就可以直接上下車的，於是時不時的會有這種檢票員在站臺上巡邏，以防止一些意圖逃票的人。但是我今天來火車站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到處閒逛然後拍些照片而已，並沒有購買火車票。
（你在想什麼呢？）
（憂鬱眼神的小男孩）
（坐火車的小男孩）
“我今天來火車站是為了迎接一個朋友的到來，所以沒有買火車票”
我並沒有如實回答我來到這裡的目的，因為怕會產生誤會，於是就編了這個藉口。
“你進到火車站就必須要有車票”
“我來等我的朋友，我並沒有上火車，為什麼要購買火車票？”
“這是這裡的規定，你沒有買火車票，需要罰款500盧比”
他檢查完前面一個印度人的車票後，抬起渾濁的雙眼緊盯著我，作出伸手要錢的姿勢。這時候，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火車票檢查員應該是站臺下面，等到乘客下火車的時候就檢票的，為什麼他會站在人流量這麼少的天橋上面？而且經過上次在火車站門口遇到騙子所得到的經驗，就對面前這個“檢票員”懷疑了起來。
“500盧比，趕緊拿來”
這時候我發現他又在檢查兩個印度人的車票，對我稍微放鬆了注意。於是趕緊拔腿跑開，他在後面叫喊兩聲，並沒有追上來的意思，我跑到另一座天橋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發現他並沒有打電話叫其他工作人員來抓我，而是檢查完那兩個印度人的車票後，把筆收好，一會就消失在了漩渦狀的人流中。他這個舉動更加肯定了我剛才的猜測，很慶幸我沒有給他的陣勢嚇住，而是在恰當的時候選擇跑開。在德里這個地方旅行，稍不注意就可能給騙子得逞。
曾有朋友和我說過：“騙子可以分為不正當的騙子和正當的騙子。不正當的騙子，每個地區都一樣，因為怕給逮捕，作案手段都是暗地裡進行的並且極具隱蔽性。然而正當的騙子，是德里的特產。”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德里是公開的，德里是坦率的。這裡的騙子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在一些公眾場合對你行騙，有時候不禁懷疑在這些人當中有的就是正職人員。
（印度老人）
（橫躺在火車站臺上睡覺的男人）
（頭頂重物的印度婦女）
6.德里貧民窟
因為已經把德里火車站逛了好多遍，就想換一個地方來體驗當地特色。德里雖然是個千年古城，但是保存下來的特色東西真的太少，除了幾個旅遊景點還可以感受到一點古印度的味道，其他地方要麼過於現代化，類似於新德里，要麼又過於髒汙和破爛，就像是舊德里。不過給現代化和旅遊業拋棄的舊德里貧民窟，或許會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場景，於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我站在帕哈甘路上的陰影中，心裡猶豫著，究竟要不要跨越那條暴曬在毒日下的大馬路，然後走進對面的那堆低矮破敗房子的貧民窟中去。雖然在加爾各答和阿格拉有過貧民窟遊玩的體驗，但是德里的貧民窟看起來要更加的破舊和髒亂，道路更加的狹窄。“就把它當作是一個陰涼一點的旅遊景點吧”，心裡這樣想著，於是邁開腳步往貧民窟走了過去。進到貧民窟裡面後才發現，這裡雖然沒有給太陽光照射到，卻顯得更加的悶熱，簡直要喘不過氣來。狹窄小路旁的這些低矮建築上面幾層因為這裡的溼潤的氣候而發黴，加上連續的烈日、大雨、高溫，這些牆壁已經開始剝落，偶爾會有幾塊小石塊掉下來砸到頭上。下面幾層則由於小巷中的人來人往而覆滿汙垢，人群留下的汙垢似乎像潮痕那樣慢慢往上升，要跟黴斑會合。偶爾看到一些打開門的屋內，裡面也是顯得昏暗潮溼，住宿的環境甚至還不如我腳下的這條小路。
在小路上走著的時候，突然藉助一團亮光在窄巷的一輛腐爛的手推車旁邊發現了兩支針筒，針尖處貌似還帶有一點血跡，天啊，居然會有人在這裡明目張膽的吸毒。這時候滿腦子想的就是，會不會突然有一些瘦得皮包骨的吸毒分子，從陰暗的角落裡衝出來，用他們給艾滋病毒腐蝕得血肉模糊的雙手搶我的東西。我慌忙的環顧四周，似乎除了不遠處有兩隻流浪狗在撕咬，並沒有想象中的恐怖情況出現。這時候心裡開始有點後悔進到這裡來，於是計算著要不要沿路返回。最終強烈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膽怯心理，繼續邁動腳步往深巷裡走了過去。
（裁縫店鋪）
（貧民窟的小男孩）
（貧民窟的小女孩，笑得好甜）
過了一會兒，狹窄昏暗的街巷終於變成了太陽光籠罩的大馬路，而在路上的人也多了起來，有光著屁股到處跑的小孩，有眼神呆滯、吃力地邁動腳步的老年男人，有閉著眼睛像失去靈魂一般的靠著牆壁的婦女，看到熟悉的這一幕，那顆已經蹦到了喉嚨的心臟終於可以復歸原位。在經過一個狹窄昏暗路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巷子的盡頭處坐著一個穿著紅色紗麗的婦女，一束溫柔的太陽光剛好照亮了她周圍的那一塊地方，就和電影中出現的場景一樣，而她就是電影中的女主角。於是快速拿起手中的相機，打開電源開關，咔嚓咔嚓，一連串的聲音過後，突然發現前面昏暗處響起了一群狗吠的聲音，而且這群數量龐大的惡狗貌似已經開始衝著我跑了過來，我嚇得肺裡的空氣幾乎要走光，用盡了全力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當我跑到陽光照射的大馬路的時候，發現前面有一個推著小推車賣蔬菜的小販正在向我走過來，於是上前求救。他做出護著我的姿勢，接著用手中的棍子敲打在手推車旁邊朝我吠叫的數量眾多的流浪狗，不一會兒，可能是附近的居民都聽到了狗群的叫吠聲，全部都跑了出來，合力把這些狗趕到了別的地方去。
“你不要害怕，這些條狗不咬人的”
對我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纏腰布的矮胖男人。
“但是它們幾乎都咬到我腿上了啊”
“你不惹他們就會沒事的，相信我，你一定是激怒了它們”
“我就是拍了幾張照片”
“他們會害怕相機的你知道嗎？”
說到這裡，我已經無力反駁，其實估計他也不清楚狗為什麼會咬我，可能他心裡想的是，你一個外國人有旅遊景點不去，偏要跑到這些破爛的貧民窟來，不咬你才怪。據我觀察這些氣焰囂張的流浪狗，貌似也只有對外人的時候才會露出它們猖狂的本性，而在本地人面前卻膽小如鼠，甚至本地人做出打它們的姿勢的時候，都會嚇得到處找地方鑽。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印度流浪狗的可怕，關於我和這些流浪狗的故事也是從這裡才剛開始。
（貧民窟家庭）
（貧民窟的小孩們，非常的可愛）
（貧民窟的男人）
7.在火車站過夜
第二次到達德里是因為沒有從加爾各答直達阿姆利則的火車，必須要先到德里中轉。傍晚時分在豪拉火車站上車，到達舊德里火車站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12點半。因為來印度的次數多了，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對休息的環境有過高的要求，所以就沒有再搭乘出租車去酒店，而是打算在火車站打地鋪將就著睡一個晚上。
深夜12點的火車站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冷清，和這裡的其他時間段一樣，依然是擠滿了人——有在聊天的，有在打牌的，更多的是躺在地上睡覺，而在地上睡覺的又可分成幾大陣營，有的直接拿著布匹鋪在地上，蜷縮在地上睡著了，有的坐在椅子上，頭歪向一邊打瞌睡，有的霸佔了整整一張長條椅，趴在上面呼呼大睡。如果不是偶爾傳來的來來往往火車發出的鳴叫聲，真的懷疑已經來到了某處避難所。
我從登山包裡取出睡袋後，平鋪在了長條椅上，用隨身攜帶的密碼鎖把登山包鎖在了雙肩包的揹帶上，然後把雙肩攝影包當作枕頭枕在了頭底下，單肩包放在椅子的最裡側，這樣即使是有小偷來偷東西，也不會有收穫。準備妥當後，就脫鞋子進入了睡袋裡面。三月份的德里深夜還是挺冷的，我把穿著的外套帽子蓋住頭頂。一直都很喜歡躲在睡袋裡睡覺，即使有時候在乾淨的酒店床上，可能這樣會讓長期獨自旅行的我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稍微可以找到一點安全感，所以即使火車站很吵，凳子很硬，在這個溫暖而狹小的睡袋裡我還是很快的進入了睡眠。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用棍子敲一下我的身體，然後說了一句話，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火車站工作人員模樣的人在跟我說這裡不能躺著睡覺。我很難理解他的做法，以民主國家自詡的印度，即使是在大白天，在所有的火車站裡面都是這樣無所忌憚的躺著睡覺的人群，而現在三更半夜的他卻在裝模作樣的巡邏。所以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可能是一個騙子。他先用棍子測試我有沒有睡著，然後再進行偷竊。於是等他的身影從我眼前消失後，我再次墮入了夢鄉。在天快要亮的時候，之所以知道天亮，是因為我枕著的揹包好像給人強力的扯了一下，就睜開眼看了一下，但是轉眼一想，這可能只是路人走過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登山包，所以就沒把注意力放在這件事上。
等我起床，準備收好睡袋，整理行李的時候，發現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的鞋子不見了，我準備去斯利那加的時候所穿的鞋子不見了，聽說那裡的溫度普遍還只是幾度，沒有禦寒的鞋子根本頂不住。想了一下，這應該是剛才感覺有人扯我揹包的時候給偷走的，本來他應該是想著把我的登山包一起帶走，但是我已經鎖在了雙肩包的揹帶上。
（街邊小販）
（頭頂重物的婦女）
（人力三輪車 ）
如果在剛開始來印度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遺失了鞋子，對我來說可能是個大災難，但是來這個地方旅行久了之後，不知道是因為見識增長使胸襟開闊了，還是給印度人那種處之若素的精神所感染，心裡居然沒什麼感覺。其實想起來，印度這個地方貧富差距確實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富人可以在這裡盡情揮霍、為所欲為，窮人可能窮到連飯都吃不上，甚至沒有衣服鞋子穿，所以見到任何可以順手拿走的東西，他們都會帶走。之前聽別人說，在印度坐火車的時候，鞋子如果沒有放在身邊，可能就會給印度人下車的時候順手拿走，想不到今天在這個火車站臺我也親身經歷了這一幕。於是只能穿著放在登山包裡面的拖鞋走到大門外的公交車站等車，前往帕哈甘預定的酒店。
在印度的一些大城市，例如德里、孟買等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選擇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從而省下很多旅途費用，還不用和臭名昭著的印度出租車司機“打嘴戰”。例如除了突突車和出租車外，還有更加現代化、快速的地鐵和更加便宜便捷的公交車，一般用出租車十分之一的價格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我用谷歌地圖查好公交車路線後，經過不斷打聽終於乘坐上了前往帕哈甘的公交車。
“你沒有零錢嗎？只需要20盧比”
公交車售票員看著我拿出的2000盧比紙幣，用手勢做出了個20的姿勢。
“沒有，我剛在我們國家過來印度，還沒有找零”
“你再找找看，2000盧比我是真的找不開，你都看見了，我這裡沒有這麼多錢”
他把他手中的錢給我看，只見全部都是10盧比的面額，確實是全部給我了也不夠。我把自己的錢包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一枚10盧比的硬幣。我向他出示了這枚僅存的零錢，並且做出了準備給趕下車的準備。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接過硬幣後，搖搖頭（印度人搖頭即表示同意），打印了張20盧比的車票給我，並且對我講了一句至今想起來都熱淚盈眶的話：
“歡迎來到印度，我的朋友”
早晨溫暖的陽光透過打開了一半的車窗，照亮了整個車廂，也照進了我心底的那個陰暗的角落，清除了我對這裡曾經產生的偏見。
（打電話的男人）
（小男孩）
（火車站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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