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桃花源》的原作導演告訴你,經典作品的創意是如何誕生的

《嚮往的生活》是湖南衛視推出的一臺生活綜藝,深受觀眾喜愛。第三季中,由黃磊主演的《暗戀桃花源》也隨著節目的播出而廣為人知。《暗戀桃花源》的導演/編劇是臺灣著名的劇作家、導演賴聲川先生。賴聲川創造了很多優秀作品,他也是一位創意界的大師級人物。在《賴聲川的創意學》中,他詳細介紹了其另外一部劇場史詩《如夢之夢》(豆瓣的評分比《暗戀桃花源》還高)的靈感和創意的誕生過程,讓我們對靈感創意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暗戀桃花源》的原作導演告訴你,經典作品的創意是如何誕生的

(以下內容節選自《賴聲川的創意學》,因詳細描述了整個靈感的產生過程,文章較長,請耐心閱讀)

《如夢之夢》是我個人作品之中經常被談論的一部戲。2000年首演,長達7個半小時,主觀眾區在劇場中央,觀眾坐在旋轉椅上。演出過程中,演員一直環繞著觀眾,觀眾也隨著故事的展開,自行旋轉,跟隨故事發展。在我個人創作經驗中,《如夢之夢》的創意過程特別適合拿來當案例討論,因為靈感顯現的過程特別明確、清晰,也因為親身經歷,我不用加以揣測,可以第一手經驗如實揭露。《如夢之夢》在故事中有夢,在夢中有故事,故事套故事,人物套人物。這個龐大複雜的故事靈感是怎麼來的?追蹤起來,是這樣的:

第一步:

1990年6月。我在羅馬展覽宮(Palazzo dei Esposizioni)參觀一個畫展,注意到一幅楊•布魯格爾(Jan Brueghel the Elder)的畫。這一幅畫主題就是“畫”本身,運用常見的17世紀畫風,畫中到處都是畫,牆壁上掛滿畫,地上堆滿畫,畫中人物手上拿著畫,每一幅畫中畫都非常精緻。當我欣賞著這一幅畫時,突然之間,“畫中畫”的概念轉換成“故事中的故事”的構想,在我心中搭起了一部新作品的架構。我記下了一個非常長的作品名字:“在一個故事中,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夢中,有人說了一個故事”。這個題目後來成為《如夢之夢》整齣戲的第一句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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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

1999年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下學期的學期製作輪到我做導演,那年夏天,學校問我要導哪一齣戲?我當時問同事:要我導一出舊戲,還是和學生共同創作一出新戲?他們希望我做新的,接著我就卡住了,因為我並沒有特別適合的構想。我努力思考了一下,公佈了一個簡單的構想,題目相當開放,有很大的創作空間,計劃徵選12位學生,創作作品內容,然後演出。信息都貼在佈告欄上。

第三步

1999年9月。我和我太太乃竺,以及大女兒梵耘到法國諾曼底旅行。我們到了巴黎,租車開往法國鄉下,幾天後到了訂好的城堡。傍晚時刻,我們參觀城堡,走到一樓面對湖的起居室,牆壁上有一幅過去城堡主人的畫像。我彎下腰去看畫像下面的銅標,上面寫著:“某某某,法國駐意大利大使,1860-1900。”當時我印象深刻,因為剛好家父賴家球先生也從事外交工作,剛好享年也只有四十幾歲。對於這些巧合,我並沒有特別強烈的感受或感動,只不過覺得有趣而已,我並沒有記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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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創意人有一種習慣,經常會把生活中看到的任何東西延伸、聯結到別的東西或帶往別的方向。這本身不叫創意,而是創意人心中會玩的遊戲,關鍵詞是“如果”。這遊戲不需要我主動去玩,在某些類似的情境下,它自動就會跳出來。那天,太陽下山,我一邊看著那位男士的畫像,一邊問起自己:“如果這位城堡的主人,一位外交官,不是法國駐意大利大使,而是法國駐中國大使,那會怎樣?”遊戲繼續推下去:“如果他在中國愛上了一位中國女人,帶她回法國,住在這一棟城堡,這位女士站在這裡,看著日落,她會有什麼感想?”在那優雅的法國城堡中,我聯想到文化差異和文化震撼,想著這麼一個女人。

遊戲繼續推演下去:“如果這個女人還活著,如果我有機會訪問她,她會跟我說些什麼故事?”我一邊問,一邊彷彿可以看到她,兩個她。年輕的她,穿著象徵東方的旗袍,出現在這絕對西方的城堡中,在美麗的湖畔散步;年老的她,坐在某一個角落,接受我的訪問,跟我訴說她的一生。

第四步

回到臺灣,生活漸漸恢復正常,大學也開始上課。我的“12人創作專題課”第一天上課,居然來了60位同學!怎麼辦?難道我要一一徵選,刷掉48位嗎?這不是我的風格。當場我決定照單全收。問題是,要做什麼?顯然,原來的劇本構想得廢掉,重新想。想什麼?我一點概念都沒有。我只知道,不管做什麼,用的演員要多。

第五步

1999年10月。倫敦近郊發生了一場慘烈的火車車禍,兩列火車高速對撞。當時這車禍對我的創作並沒有任何的刺激,我只是一個家長,當我得知女兒平安無事,就沒事了。但過了幾星期,我在長期訂閱的《國際先驅論壇報》(J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讀到一則關於那次車禍的驚人消息。標題是“車禍的死亡人數要重新修正”。這本身並不特別,一般大災難多是如此,可是仔細一看後,我發現死亡數據不是向上修正,而是向下修正。一方面是因為車禍當天現場太混亂,兩輛列車對撞後整個燃燒,到處都是熔化的廢鐵,以及死傷的民眾,當天數字沒有算對,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有人從這慘烈的車禍中站起身來,發現自己沒受傷,然後不但沒回家,反而買了一張機票出國去了!為什麼記者會知道這件事?因為後來這些人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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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臺北家中廚房看報紙,看呆了!“多麼奇怪的一則新聞!”我想,心中突然感到一種深沉的悲哀,想到這是一個現代人的殘酷寫照。我想象自己在車禍現場,站起來,發現沒有受傷,看著周圍的慘狀,想到:天哪,我現在可以一走了之。不論我人生捅了多大的婁子,不論我欠多少債務,銀行的或感情的,我自由了!我死了!這麼一走,一切歸零,一切一筆勾銷。真的是這樣嗎?可能嗎?這些人最後可能發現不好玩,還是回家了。或許有人沒有。我很好奇,從佛法的“業”來說,這又如何解釋?這一切令我很不安,很想掉淚,但同樣,我並沒有記在筆記本上。這只是人生的觀察,並不是為任何一個創作中的作品蒐集材料。

第六步

不久,同樣的報紙上出現了一篇不相干的文章。文章是在平常我很少看的《科學/醫療》版上,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了。這是一位紐約醫生寫的一篇動人文章,轉載自《紐約時報》,關於現代醫學中越來越多無法診斷的病症,病人不但會死亡,並且無法知道死因。我想到現代醫學這麼發達,居然還有無法診斷的病?想到家中一位堂弟,他就是很年輕的時候這麼走的。同樣,我沒有剪下這篇文章,也沒有記筆記。這一切只是我在生活中的一些感嘆,如此而已。

第七步

1999年11月。我旅行到印度菩提迦葉——釋迦牟尼2600年前證悟的地方,去參加一個佛法研習營。① 菩提迦葉路途遙遠,因為我去過,所以知道在路上一定要帶一本書。出門的時候,我從書架上隨便抓了一本書放在隨身行李中,恰巧是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挑這一本,儘管已經看過好幾遍,但我就是覺得在路上翻一翻這一本書會不錯。

《暗戀桃花源》的原作導演告訴你,經典作品的創意是如何誕生的

某天晚上,我隨意地翻開《西藏生死書》開始讀。突然間,我被其中的內容迷住了,說也奇怪,雖然我讀過這本書,卻不記得讀過那一段。那是關於一位年輕醫生在倫敦一所大醫院第一天上班就遭遇到病人連續死亡的故事。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在醫學院所受的訓練無法讓自己面對這種場面,難過地詢問作者如何能做得更好?她提起其中一位老先生,在死前拉住她的手說:“你認為神會原諒我的罪惡嗎?”這位醫生無言以對。索甲仁波切教給了她很實際的方法來面對瀕臨死亡的病人,包括一種叫做“自他交換”的修行。作者說,如果這太難,最起碼可以做的事就是坐在瀕死病人的身邊,聽他說故事。面臨死亡是人生最特殊的時刻,病人通過敘述自己的故事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智慧,為自己的生命整理出一種架構。

剎那間,當我看到這一頁的時候,以上所敘述的所有不相干的、在我人生中不同時間經歷過的事突然在心中冒了出來,並串聯到一起,形成一個複雜但清晰的作品。第二天下午,我走到舍利塔那裡,開始把前一天晚上在腦子裡組合的一切寫出來。舍利塔周圍舉行著各式活動,到處都有人在修行、繞塔。我坐在舍利塔的南邊,兩位修行者在我兩旁,我把前一天晚上在腦子裡組合出來的一切複雜劇情、人物、架構,寫在一張紙上。更準確地形容,像是把這一切“輸出”,從心中“倒”在紙上。

於是《如夢之夢》的形式與內容同時被創造出來。這是一個有機的過程,我一直寫,直到天黑。我把那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帶回臺北,輸入電腦,變成一份29頁長的大綱。我根本無法想象這麼長的大綱會變成多長的戲(平時兩個小時的戲,我的劇情大綱都是3到4頁),但北藝大的同事們熱烈地鼓勵我,於是就進行下去了。後來通過加州大學和北藝大同學的共同努力(我剛好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客座講學),第二年《如夢之夢》在臺北首演,觀眾坐在中間的旋轉椅上,故事環繞著觀眾開展。

關於靈感誕生的總結

以上敘述的目的是要說明一次複雜作品“靈感”發生時的脈絡,包括組合的所有元素。如果說以上發生的用“神秘”來形容,那就無法討論下去了。但如果說這一切的發生有確實的前因後果,那這次經驗就可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暗戀桃花源》的原作導演告訴你,經典作品的創意是如何誕生的

那天晚上在印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客觀回想起來,許多本來無關的事情全部串聯到一起,這些事情原本都發生在我人生中不同的時間、地點,有些是最近發生的,有些比較久遠,有些來自自己的生活體驗,有些來自幻想,有些則是來自書本或新聞報道。在那一剎那,這本不相關的記憶全部聯結到同一個故事之內,架構清楚,邏輯通暢。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物全部就位,相互呼應,彼此關聯。

但在我的生活中,它們原是互不相干、各自獨立的印象。現在,像是本來不認識的一群人同時進入一個房間,他們之間的一切關係自然成立,互動全然合理,原來互不相干的他們,頓時之間進入同一個故事。這些事物憑什麼湊到一起?是什麼機制一直儲存著這些事物?又是什麼機制當場抓出這些特定的事物,把它們拼湊到一起?

那天晚上,多年未曾想起的羅馬畫展中的那幅畫,突然從腦海中跳了出來,成為這個創意構想的框架。有了這個框架,其他顯然也儲存在腦中某處的元素,突然都活過來了,在互動中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通過《西藏生死書》的醫生,我感覺自己腦中的一些通路打開了,一切開始流通,逐漸合理。而這些元素為什麼會集合到一起,並不是因為框架本身,而是一些更深刻、更長久的想法在體內發酵,關於生命、關於文化、關於暴力、關於因果。這些關懷可能各自獨立存在我心中,但那天晚上,全部融合在一起,成為作品的靈魂。

《暗戀桃花源》的原作導演告訴你,經典作品的創意是如何誕生的

在定義上,《如夢之夢》的“靈感”本身是在我看到《西藏生死書》中醫生故事之後產生,就是整個作品在我心中清楚呈現的那一剎那。由此看來,那天晚上所讀的《西藏生死書》不是“靈感”,而是一種“催化”。《西藏生死書》迸發的火花打開了我心中聯結的通道,讓《如夢之夢》所有的元素湧人,聯結到一起。催化劑固然重要,但我注意到一個重點:催化結合的元素都是原先儲存在我腦中的。沒有任何元素是“空降”到我體內的。而如果這些元素沒有儲存在我腦中,催化劑也不可能催化出這樣的反應。

至於第二天下午,我當然在寫作的時候覺得“很有靈感”,但我不會稱那個為“靈感”本身,而是一種高度的專注力。最重要的就是前面的聯結,前一天晚上所發生的融合。第二天我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就可以讓心中的一切“輸出”到紙上,讓內在的一切組合成恰當的形式。

無論如何,當我回想起來,那天發生的事是很不可思議的。要產生那種靈感,需要兩個條件:

1. 我生命經驗中的許多事件必須已經被儲藏在某處。

2. 必須有一種機制被啟動,知道在哪裡找這些事件,以及哪些事件能夠跟哪些事件串聯在一起。

如果我們的心像一臺電腦,在創意發生的一剎那,就是一種軟件被啟動了,自動尋找檔案、挑選檔案,並將這些檔案放置在同一個新檔案之中。

這就是靈感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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