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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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培根和卢西安·弗洛伊德。

文 | 祝羽捷

看天才之间的友谊,就像吃熔岩蛋糕,浓郁、微苦、美味,一勺子挖下去,一不留神就会瞬间喷涌岩浆般的巧克力,粘稠且焦灼。甜蜜的时候如情人,巴不得滴血为盟,以命相许;反目起来又是愤懑,相互睥睨,轻则挖苦,重则致命。也不难理解,艺术家就是为五感装上放大器的普通人,无论何种情感都来势汹汹,反应自然也是普通人的好多倍。

我们需要友情的陪伴,艺术家也需要一个懂他的人,但择友的标准让常人难以捉摸,若二人同为艺术家,那就是两座看对眼的火山,能让彼此认可艺术理念已实属难得,还要一起同频共振,喘着粗气,不爆发脾气,真是需要天造地设的运气。纵观艺术史,频繁换情人的艺术家很多,莫逆之交到死不翻脸的少有。自尊心甚强的高更来到阿尔勒的黄房子,无法忍受精神间歇性失控的梵高;一起发起“风格派运动”的杜斯伯格与蒙德里安因画直线还是斜线产生矛盾,老死不相往来。

两幅肖像画平行而挂,这样的布置在展览现场频频出现。同样是简约的金色外框,一张脸强烈扭曲,仿佛岩石在硫磺腐蚀后遗留的废墟,一幅则是松弛的中产阶级男子,蓝色的衬衫,舒缓而略阴柔的表情。一位刚从烈火中涅槃,一位正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他们并未走远,却已如传奇在流传。如果非要说出相同点,那就是画中的人物都有着被人难以捉摸的深情,并不友好,抵挡着现实。同样有着光辉的家族史,卢西安·弗洛伊德和弗朗西斯·培根却度过了大相径庭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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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 “伦敦画家”展在伦敦萨维尔街的Ordovas画廊展出,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和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两幅肖像画都描绘了同一个男人:乔治·戴尔,这是两幅画首次并列共同展出。

卢西安从小就被看作是天之骄子。

他得意地穿着祖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毛皮大衣玩耍,周围充斥着美妙的东西,常常被外祖母带到博物馆,为纳芙蒂蒂王后的美丽头像着迷。他很早就确认了自己对绘画的喜好,在这个人人都有非凡才艺的家庭,不知平庸是何滋味,创造得到最大的鼓励。建筑师父亲把家里布置得现代,有包豪斯风格之气,他的房间里挂着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和丢勒的版画,祖父送来绘画工具,老布鲁盖尔的版画是礼物之一,书籍和玩具更是不计其数,佣人、厨师、家庭教师围绕。

如果不是1933年希特勒掌权,这个富裕的犹太家庭将会一直其乐融融地生活下去,可他们必须被迫逃离柏林,伦敦是他们的避难所。那一年他11岁,逃亡前瞄到唯一一眼被前拥后簇的独裁者,来到新国度,花了一点时间学习英语和写英文,爱上骑马,有时非要骑着马去上美术课,“骑术高明,无所畏惧”。在伦敦,富有远见的母亲把他的作品递交给画廊,卢西安的画作出现在儿童展览上,是一些妖精和仙女的图案,他还是坚信了自己的才华,人们看到他稚嫩的作品以及他目光中同龄人少有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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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卢西安·弗洛伊德。

远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弗朗西斯·培根从小体弱多病,患有过敏性哮喘,先是跟着外婆生活,母亲继承了家族钢铁企业,对他视而不见,老保姆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父亲是退役的上校,曾被授予女王勋章,开了一家马场,但脾气暴戾、为人霸道,对家庭实行军事化管理,明知道培根对马过敏,还强迫他练习骑马,以增加其顽强的意志为理由,导致培根卧床不起。童年的梦魇不止如此,父亲发现儿子缺乏阳刚气,便常常命令手下马夫鞭打他。培根不但越发厌恶这样的家庭,还发现自己越发喜欢男性,热衷穿女装,迷恋对自己施虐的马夫,和马夫有了第一次性经历。有天,父亲看到培根穿着母亲的内衣,像那喀索斯一样在镜子前顾影自怜,勃然大怒地把他赶出家门,怒吼他永远不要回来。

家才是朽败的深渊,培根先是逃到伦敦,然后去了柏林、巴黎,在巴黎的艺术展览上见到各位当代艺术大师的作品,萌发了对艺术的兴趣,心完全被毕加索擒住,等他再次回到伦敦,成了一名室内设计师,做些现代的地毯和家具,虽生意兴隆,但内心早已拜毕加索为师,不安分地尝试一些艺术创作。因患有哮喘,培根在战争时期免于入伍。不同于卢西安,他断断续续地画画,没有外界的肯定,没有专业指导,他把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后印象派、纳比松画派统统试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直到1944年,他的作品才引发了关注和讨论。

1945年,住在肯特郡的英国老牌艺术家格雷厄姆·萨瑟兰邀请培根和卢西安共度周末。熙熙攘攘的维多利亚火车站,两位画家第一次见面,高的是卢西安,他眼睛深邃,嘴唇精致,面部线条明晰,是很多人眼中的美男子。矮一些的是培根,虽然方方的脸颊,宽宽的下巴,但五官也算俊美。培根那年35岁,比卢西安年长13岁,他们都特立独行,讲话幽默且刻薄,从不讨好谁,坐在火车上,阳光照在二人的脸颊,有时他们看窗外,有时看彼此,此时的他们对艺术都充满激情,都活在创作的兴头上。无论那一刻他们是否入了彼此的法眼,在长者的面前,他们都是谦卑的,萨瑟兰的艺术成就令年轻人生畏,在二人见面前,他告诉卢西安,“一个你从没听说过的人。他这个人极有个性,平时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蒙特卡洛赌博,偶尔才回到这边。通常他画完一幅画,就会把它毁掉。”他口中这个神秘人士正是培根,若非如此这般故弄玄虚,卢西安也不会轻易产生探知一个人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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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培根(左)和卢西安·弗洛伊德(右)。

当卢西安见到培根的作品,立刻被折服,他的作品是如此深邃、黑暗、孤注一掷,把人物的脸和身体瓦解、扭曲、变形,像融化了的太妃糖,是萨瑟兰口中说的介于“维亚尔和毕加索之间”的作品。他锐利的艺术锋芒、蔑视常规的叛逆、对酒精和赌博的上瘾,都吸引着卢西安,成为他心中的英雄。他想,他遇到对手了。他想,历史会重新书写:他很自信,但他不会是英国20世纪唯一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只要舞台上有培根的存在。每个艺术家是自己画室的君王,威风凛凛,不容质疑。

卢西安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去培根的画室,观看君临城下,培根的艺术给了他新的灵感,促使他从平面和线性走向立体,要在自己生活最紧密的周围找素材,要释放自己真实情感,哪怕这情感是黑暗的。他们为彼此画肖像,一张又一张,画肖像是建立情感的方式,可他们处理人像的方式是如此不同,培根画得潇洒、大胆、不拘小节,基与模特又抛开模特,信马由缰;卢西安画风严谨、缓慢、注重细节,画出了模特眼睛的每一根汗毛,仔细勾勒面部的线条。除了绘画,他们也会讨论诗歌,卢西安为朋友读里尔克的诗:“我们全都是匠人:要么是学徒,师傅,要么是大师。是我们建造你这巍峨的教堂。”他们交换圈内的小道消息,抨击人云亦云的审美。他们放荡不羁,从一个酒吧喝到另一个酒吧,一起赌钱,总是输得身无分文,但还会投入危机四伏的赌场怀抱,因为在赌钱里有他们在艺术中相似的野心——想要赢。

慷慨的培根常常对卢西安解囊相助。到死都喜欢猛烈追求女人的卢西安,常常陪着这位朋友去苏荷区的同性恋酒吧,他们的情欲都很旺盛,也不避讳谈性。培根品尝着自己最爱的香槟,卢西安还没有完全喝醉,听到同性恋伴侣们的辱骂,他们相互动起手来,培根挥起了拳头,卢西安也跳上了挑衅者的背,从并肩工作到并肩作战,两个艺术家结成联盟狠狠干了一架,把酒吧变成的角斗场。拳头上留下红色印痕,他们抹掉嘴角的血,喘着粗气离开,又跑去下一家接着喝。第二天,培根准点坐在画室里工作,远离干扰,无论前一晚是疯狂还是不堪。

天才往往不是独自降临,他们需要另一颗耀眼的星来刺激自己发光,泰斗总是以两颗或者群星显现。虽说艺术家们之间的友谊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作品,也影响了他们的风格。可越是形影不离的艺术家朋友,越要在绘画风格上区别彼此。就像毕加索和马蒂斯要走向艺术的两种极端,暗自较量,绝不跑进对方的赛道;就像厌恶传统艺术的杜尚和捍卫绘画的达利,几乎在各方面都被视为对立面。这对诡怪的搭档,虽一起用具象抵抗着主流的抽象绘画,他们的截然不同的绘画风格犹如插在两座山头上的鲜艳旗帜,卢西安像法医一样解剖着松弛的脂肪和布满霉菌的皮肤,培根在幽冥之界获得力量,画出毛骨悚然的脸和幽灵般的出没。卢西安但凡看到培根的作品,就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人没有一个让自己坐立难安的朋友,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平庸。在互助和竞争中,他们创造出英国艺术市场昂贵的艺术品。

卢西安逢人就赞美自己的朋友,他的历任妻子都听到过她们眼中过誉的评价,以至于他的女儿在父亲去世多年后,坚信他们之间的情谊是一种深深的爱,一种“带有肉感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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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西安是弗朗西斯·培根的第一位指定模特,这幅《研究卢西安·弗洛伊德的头部》是培根在他的十九幅肖像画里画的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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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为培根所画的这幅头像《弗朗西斯·培根》,也成为他的代表作之一。

翻脸发生得莫名其妙,旁人说他们之间有一些没有说清的误会,像晴空霹下的闪电,而他们都不是会主动寻求谅解的人,骄傲和偏执是匕首。也有人说,卢西安借了太多钱,却从来没有向培根归还,卢西安辩解自己的不满来自培根亏待了自己的一位朋友,他们回避自身问题,像幽怨的分手情侣一样扯皮。卢西安曾经以很低的价格买下培根画的与他同性恋人做爱的场景,名为《双人像》,挂在自己家,珍藏在身边直到去世,可他只把这幅画拿出一次同意做展览,当泰特美术馆第二次为培根做个展时来借,被卢西安找了一个不让人信服的理由拒绝了,这让培根大为光火。

1988年的一天,培根刚画完一幅画,正喝着威士忌和拜访者聊天,电话响了,是弗洛伊德打来的,他想让培根参加一个即将举办的画展晚宴。没说几句,培根把接听器狠狠地摔在地上,用最粗口的脏话骂道:“从来没有借给我他的《双人像》,现在又要来找我!”卢西安则认为,随着自己走向成功时,这位老朋友对自己就变得刻薄又恶毒,他有理由相信这是嫉妒造成的。他们在不同的场合明目张胆地诋毁、羞辱彼此,还通过共同的朋友相互传递辱骂,摆出不共戴天的立场,好事之人也在火上浇油,急遂的转变给看客们提供了素材——两头水火不容的怪物。他们在艺术界已经稳稳地站住了脚跟,每个人都被藏家、画廊、拍卖行、交易员、爱好者簇拥着,不缺赞美,他们假装在这段情感的变革中毫发无伤,但每一次恶语相加都暴露出所受的煎熬。

天才之间的友谊仿佛快乐又刺激的过山车,轻轻拔起又重重落下,有些情谊不过是来完成上帝指派的使命,催生出杰作后便汹涌崩塌,自动湮灭。从不低头的人,即使不会失败,也会在情感中遭到惩罚,怨伥和气恼都是受伤后的应激反应。

卢西安·弗洛伊德和弗朗西斯·培根,20世纪两位最伟大的英国画家,彼此再也没有说过话,但他们的友谊永远被定格在了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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