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內地近百年的時尚變遷,幾乎都從同一個地方濫觴,這個地方叫上海。
民國時期,上海被稱為遠東第一城,東方夜巴黎。老爵士、南京路、雙層巴士、名媛、旗袍、十里洋場、車水馬龍……一個世紀裡,中西文化在此地對撞出了斑斕的時尚色彩。
而今,潮流幾經更迭,時尚轉了一個圈,上海依舊是難以被撼動的“時尚之都”。
在這裡,不僅能窺見整個中國時尚發展的縮影,同時也能觸到時尚的締造者——中國美業生生不息的脈搏。
No.039
美業經緯丨胡小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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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有句俗語叫“噱頭噱頭,噱在頭上,蹩腳蹩腳,蹩在腳裡”,意思是看一個人品味,觀其頭梳得如何,腳上的鞋穿得怎樣,因此頭和腳對老上海人而言至關重要。
尤其是做頭,上海人是出了名的。
電影《做頭》裡面有句臺詞可以高度概括上海人有多愛做頭,“怎麼可以連頭也不做呢?這日子也算過到頭了,不等於自暴自棄嗎?”
上海人對做頭的偏愛緣於他們對時尚的追求,而背後,是上海百年前“西風東漸”的風情與寫照。
1895年,世界首部電影誕生,次年,上海便開始了電影商業放映。
20世紀初,受到好萊塢潮流影響,各種西式髮型激起了上海女性的愛美之心,一種波浪式(也稱水紋式)捲髮開始在她們之間流行,並被爭相效仿。
張愛玲幼時就將一種髮型列進了自己的願望清單:“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糰,吃一切難於消化的東西。”
這裡的愛司頭,是當時風靡民國時期的一種髮型。愛司,S也,將秀髮用髮夾固定成S狀,有豎S與S形之分,前者俗稱桃子髻,後者又叫如意髻,成了十里洋場裡,海派女性的一種符號。
1930年代,西式燙髮傳到了中國,第一站是上海。最初的燙髮工具是火鉗,理髮師把火鉗燒燙之後,在頭髮上夾出一卷卷的波浪。
新中國成立初期,上海自然成了潮流的輸出地。
1955年3月,北京從上海招收了26名技術工人,同年6月,上海的“華新”“紫羅蘭”“雲裳”“湘銘”四家理髮名店在北京聯合成立了一家大型理髮店,名為四聯理髮館,提供燙大卷、波浪花等服務。
上海理髮師的手藝和髮型顯得格外時髦。1956年8月4日,《北京日報》刊出10款“四聯髮型”組照及介紹,各種波浪和花式令人眼花繚亂,迅速成了北京女性追求的時尚風向標。
除了髮型之外,“四聯”的美國理髮椅、規範操作和嚴謹消毒都堪稱新潮。到“四聯”做頭髮,是件挺有身份的事兒。
只是這種潮流未能一直持續下去,“文革”中斷了這一切,美髮美容行業的發展戛然而止,其勢頭直到改革開放後,才復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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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到1979年這30年,我們這個行業在逐步逐步衰退,追求的主要是清爽乾淨,不追求時尚個性。”上海美髮美容行業協會(以下簡稱“上美協”)常務副會長董元明將“改革開放”視為近現代中國美業發展的分水嶺。
而他恰在這新舊交替之際,進入美業。
董元明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成長起來的首批發型師。1961年出生的他,至今已在這個行業耕耘了40年。
1979年,董元明因高考差3分,與師範大學失之交臂。因無緣教師之路,他離開家鄉揚州前往上海,接任父親在國營理髮店的崗位,拿起了揚州“三把刀”中的一把——理髮刀。
彼時的上海和其他許多地方一樣,百廢待興,但美業的底子還在。
“當時上海有四家特級美髮店,新新、南京、滬江、華安,從服務水平,技術能力及店面規模和配套設施等方面來看,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董元明回憶。
剛到上海的董元明先在長江理髮店學習理髮技術,為進一步提升技能,1981年,他又進入黃浦區理髮技術中心進修,憑著出色的技能和才幹,他先後在人民理髮店、華安理髮廳工作。
據其回憶,當時上海大多數美髮師,均來自揚州。改革開放後,當地才逐漸興起了一批美髮師,但揚州人的理髮刀仍舊是最具分量的。
1980年代始,上海步入美業發展黃金期。
和民國時期的上海類似,此時的上海時尚依舊為娛樂影視左右,最先颳起的是港臺風。
在1980年上映的電影《廬山戀》中,女主角張瑜43套青春靚麗的洋裝大部分都由劇組從香港購得,“髮型是上海老一代髮型師張學明設計的。”董元明透露。
因著《廬山戀》的熱映,“張瑜式”髮型開始風靡上海。隨後,山口百惠的“幸子頭”隨著電視劇《血疑》進入中國,上海灘一時間又多了好多假小子。
燙染也最先在上海得到普及。燙髮工具由最初的“鐵鉗”升級為“電熱帽”,再輔以燙髮藥水、捲髮槓,甚至還有不少人買了髮捲自己做捲髮,頂著電熱帽或者熱毛巾加熱定型。一時間,“全民燙頭”。
當時,上海最大的一家理髮店,等待燙髮的人日夜排隊,每天接待250多名顧客,星期天增加到350至40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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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哪個年代,時尚的推手和締造者中,都有美髮廳的一席之地。
在上海,南京美髮廳、華安美髮廳、新新美容城、滬江理髮店等老字號國有美髮店被並稱為舊時“上海灘四大特級名店”,此外,紅玫瑰、中原都曾名噪一時,但如今,尚存且發展不錯的老字號,寥寥無幾。
在淮海路的老滬江已於2001年歇業,店裡的師傅四散而去,有些人自立門戶,以“滬江”的名義開出了幾爿理髮店,影響力大不如往昔。
有些則退出了中心路段,隱於街巷,低調地經營著。
但創辦於1926年的華安美髮廳(現上海華安美容美髮有限公司)在歷經近一個世紀的沉浮後,至今仍舊處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上。
民國時期,華安便已盛名遠揚。
因其店堂設備和用具全部從法國引進,美容美髮師皆聘請當時在行業中有一定知名度的岑天福、阮三田、王文盛、阿毛、朱永海、吳春福等人,吸引了不少社會名流常常光顧。
在文革期間,華安是全上海唯一保留燙髮工藝的美髮廳,愛美人士都蜂擁至此,十里長街出現的排隊盛況成了南京路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1990年代,國家取消服務業統一牌價,美髮行業全面市場化,民營理髮店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這給當時的國營理髮廳造成了一定衝擊。
時任華安總經理的董元明沒有坐以待斃,開始基於原有優勢探索如何在傳承的基礎上不斷創新。
為了迎合市場需求,1991年7月至9月,華安投入380萬元人民幣,對店堂作全面裝修,並於同年10月8日再次對外營業。
對於時尚走向,董元明一直保持著高度的敏銳。
“1970至80年代,時尚風主要來自港臺,但到了90年代,歐美、日韓的時尚便開始在中國大地流行開來。”董元明說。
因此,在裝修期間,他沒有乾等著,而是開始組織員工赴海外,包括日本、德國等地學習,以保證華安能夠同步世界潮流。
如今,走進華安,裡頭的繁忙依舊,但更重要的是,這裡既保留著老上海的味道,如電熱帽燙髮、72刀半修面等傳統技藝,同時也不乏一些時下新興的項目,如紋繡、美甲、整形、植髮等。
而在帶著華安追趕時代之外,董元明又馬不停蹄地開始逐漸適應新的角色,2011年,他接任上海美髮美容行業協會會長,肩負起了更多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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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開放至今,在某種時代機遇與政策真空共同營造的“溫室”中,傳統美業發展了近40年,但這種發展中,夾雜著一定的無序與混亂,而眼下,舊秩序正在被逐漸打破,行業面臨著生態重建的挑戰。
首先觸到潮流的上海,也是第一個感知到這種變化並最早開始行動的。
近幾年,美業最為外界詬病的是服務價格虛高、預付卡銷售及不誠信等問題。
“這是20多年積累下來的後遺症。”董明元解釋,這一系列問題都存在一定的歷史原因,“早期,美業人在學習外來經營理念時,不管精華糟粕一概都吸收,形成了如今只注重銷售,不注重技藝的結果。”
傳統美業一方面困於自身原有的模式不知轉向何處,一方面遭遇市場和政策的雙重不信任,進退兩難。
此時,行業協會成了紓解這場危機的最佳紐帶與橋樑。
2012年9月21日,商務部發布《單用途商業預付卡管理辦法(試行)》,上海開始積極推進有關髮卡企業加強備案管理,落實資金存管和業務報告制度。2018年,上海通過了《上海市單用途預付消費卡管理規定》,於全國率先對單用途預付卡進行地方立法。
在美業,這一政策的落地離不開上美協的配合。“為了保證行業人不偏離有關政策,我們會組織相關企業學習,明確監管細則,進而督促他們執行。”董元明說。
在一些政策法規較模糊的地方,上美協會主動說明,“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以讓大家能夠放心經營。
而另一方面,作為美業的“孃家人”,上美協也承擔著“呵護”行業發展的責任。
對於新興的經營模式,董元明總是持鼓勵態度,比如這幾年悄然興起的“10元快剪”,市場反饋不錯,但若嚴格按理髮店的標準來看,許多門店並不合格。
為了平衡利弊,上美協主動聯繫企業,瞭解其訴求,並向有關部門代為反映,為後者合規合法營業提供了指導及一個合適的從業環境。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而隨著上海時尚地位在全球的凸顯,美業範疇的進一步拓寬,上美協的作用將遠不止於此。
董元明與上海市商務委員會副主任吳星寶討論行業發展
“亞洲髮型師節”“上海國際美髮美容美甲邀請賽”“上海國際美髮美容節”“中國國際美博會”……董元明細數這些在上海舉辦的美業盛會談道:
美業是一個不斷向前的行業,我們希望協會能夠在這個過程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把政府的要求和企業的需求進行有效傳達,為上海繼續引領中國時尚創造更好的行業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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