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姓":遠在古老而尊貴的"老百姓"之前,為姓氏之祖

老百姓"這個詞到今天猶在使用,只是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其詞語所表達的意義已發生絕大改變。

"老八姓"一說則甚少為人所知。"老八姓"共由八姓組成,在中國姓氏發展史上具有源初性的意義。更為適當的說法是,"老八姓"當為"老百姓"的母體,正是在"老八姓"的母體中,才有"老百姓"的陸續產生。

"老八姓"包含八個姓氏,分別為"姜"、"姬"、"媯"、"姒"、"嬴"、"姞"、"姚"、"妘"。從字形上也能明顯看得出,"老八姓"均為清一色的女旁漢字,在她們自己的時代裡,就像圖騰一樣,極富號召力與影響力。


太炎先生亦云:"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姜、姞、姚從女"。在時過境遷以後,為人們有意或無意所忘記。

一、"陰陽"、"雌雄":母系社會的遺留物

屬於"老八姓"的時代當然是遙遠而古老的母系社會。說到"老八姓",就不能不提及母系社會。

古代典籍中,對於那個古遠的母系時代多有記載。王充《論衡》:"故夫宓犧之前,人民至質樸,臥者居居,坐者于于,群居聚處,知其母不識其父。至宓犧時,人民頗文,知欲詐愚,勇欲恐怯,強欲凌弱,眾欲暴寡,故宓犧作八卦以治之。""知其母不識其父"就是母系社會獨特的標誌性特徵。

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太陽神在上古時是被視為女神的,被尊奉為女性祖先。一個例證就是《山海經》對於太陽神羲和的神話性記載。《山海經》說羲和生子十二,又為帝俊之妻,當為女神無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詩句,出自《詩經》,有的論者認為"玄鳥"即說的就是太陽神,同時亦是生育殷商先祖的女神。


母系時代在古代典籍記載中消失得比較徹底,但亦不是沒有一點痕跡可尋。黃汝誠在給顧炎武的《日知錄》作《集釋》時說:"伏羲之《易》,以坤為首,以陰為主",其原因是伏羲,又做虙羲,"是以母虎為圖騰的原始氏族部落的名號,尊崇女性,故伏羲先天八卦以陰性坤為首"。

在以男尊女卑為主導的遊戲規則施行上千年的古代社會,一般的詞語組成是先陽後陰,諸如男女、夫妻、父母、天地,特別奇怪的是像"陰陽"、"雌雄"兩詞,卻是陰在前陽在後。

之所以會是如此,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兩詞產生的時間極古,在其表述已經約定俗成時,就難以再改變了。我們現在見到的《周易》是以乾為首,而這恐怕是對"伏羲之易,以坤為首"進行"改寫"的結果。《周易》的以乾為首,差不多被看作理所當然,似乎事情本來就是如此,其實不然。

就說彝族吧,其紀曆以坤為首,貴左,以母虎為祖先,認為太陽為女性神,尊貴而居左。相反,認為月亮為男性神,居右。據研究,彝族的陰陽觀起源極古。

禮失而求諸野,從彝族所保留的一些文化規則中,母系社會的特徵便可窺探一二。


二、細說"老八姓"

從文字記載上,上古的"老八姓"是各有傳人。

先說"姜",神農氏炎帝就居住在姜水之畔,就以姜為姓。其後裔分封在齊、申、紀、向諸國。《山海經》曾記載有一個叫"不姜"的水名,柳宗元在《天對》文中因有"盈盈黑水,窮於不姜"的句子。

再說"姬",因黃帝居姬水,便以姬為氏。黃帝有子二十五人,十四人得其姓,其一便為姬,後姬為周之國姓。武王克商據有天下後,大封姬姓宗親,姬姓得國者,多達四十人。因姬本週姓,其女貴於列國之女,因而在《詩經》時代,"姬"或"姬姜",便成為婦人之美稱。

"媯"亦為水名,據說此水在河中河東縣。大概舜就在媯水流域生活過,就曾以媯為姓,《尚書·堯典》中有"釐降二女於媯汭",說的就是舜在媯水邊迎娶堯之二女。夏氏、宗氏、司徒氏諸姓,皆由媯出。

"姒"姓在後代最有名的為褒姒,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就是為博得褒姒之一笑。關於褒姒還有一個傳奇故事,故事說被遺棄的褒姒得到了一個褒國姓姒之人撫養,因名褒姒。漢代劉熙的《釋名》雲:"少婦謂長婦曰姒,言其先來巳所當法似也"。姒在民間已用作長嫂之稱,內含有為女表率之意。


"嬴"為秦國國姓。據《史記》,秦之先為帝顓頊之苗裔,名曰女脩。到女脩的後人大費的時,為舜調訓鳥獸,因有成績,被舜賜姓為嬴。在筆者看來,嬴姓應該有更古遠的來歷,只是不可考。秦氏、黃氏、江氏等,皆出自嬴姓。

黃帝諸子得姓者十四,"姞"為其一。姞氏女曾為后稷元妃,有繁育周先之功。姞氏被封於燕,有燕姞曾為鄭文公妾,鄭穆公即為其所出。《左傳》中有姬、姞兩姓結親"其子孫必蕃"之說。尹、蔡、魯諸姓,即為姞姓所出。

《帝王世紀》說:"陶唐之世,握登見大虹臨空,感而成孕,生舜於姚墟。"舜因以姓姚;祝融之後為妘姓。據說陸終第四子求言即為妘姓,封於檜,檜就是今天的新鄭。

應該指出的是,八大姓一直為後世所承襲只有姜、姬、姚等幾個,其原因大概是炎帝姜姓、黃帝姬姓、舜姚姓,這些"三皇五帝"名氣太過響亮的緣故。

值得重視的一個現象是,詞語在歷史使用中會出現一種情況,那就是詞語會隨著使用人的歷史地位和社會地位而發生變化,這個變化就是出現"詞彙增值"或"詞彙減值"現象。

諸如姜、姬、姚、姒諸姓,因為母系時代的女性酋長或後來的諸帝姓氏,尊貴無比,在《詩經》時代或是春秋時代,"姬姜"或"孟姜"就成為當時婦女值得誇耀的美稱,既有面子,又有身價。姒在漢代雖走進家庭內部,成為類似於姑嫂的一個稱呼,但卻含有為諸女表率的褒揚之意,這是為其他親緣稱呼所不具備的。


還有"姚",除了作姓氏以外,一個人長相漂亮美麗亦可被稱為"姚",《荀子·非相篇》就有"美麗姚冶"的說法,就是這樣用的。

這樣在姜、姬、姚、姒諸詞的長期承傳與使用過程中,就出現了"詞彙增值"現象。應該說這類女旁漢字是相當幸運的,但其所佔數量是微乎其微的。

可能有人發問了,"姜"是神農以居姜水以為姓、"姬"是黃帝以居姬水因以為姓、姚乃虞舜居姚墟因以為姓,這和母系社會有關係嗎?這個答案是肯定的。炎黃當年所居住河道,虞舜所住之地,為什麼會用女旁漢字命名呢?

假若不是處於母系時代、假若不是女性處於社會的主導地位,不要說這些生存重地河流丘墟不會以女旁漢字命名,就是上古八大姓,也不可能齊刷刷地全都是女旁漢字。

隨著父權時代的到來,更為常見的情況是,大量女旁漢字出現了莫明其妙的"詞彙減值"現象。近代徐珂在其《康居筆記匯涵》收集的168個女旁漢字,諸如奸、妓、姘、婊、妖、妒、妨、奴、妄、姡、娒、姰、娝、姏、妋、妎等字,就沒有一個好字。在極少一部分女旁漢字被貴族化的同時,最大多數的女旁漢字出現的是詞義全面崩塌的景觀。


除了古遠的八大姓之外,以女旁漢字為姓的還有"姓"、"好"、"威"諸姓。"姓"本身亦曾為姓,比如《漢書》就有一個叫"姓偉"的,此人姓"姓",名偉,在今天看來是挺繞的。

甲骨文記載武丁"嬪婦好",按丁山先生的意見,"好"應理解為此女的母國國名,也就是她的姓。

《戰國策·魏策二》:"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這個"南之威"當然是個美女,因而惹得晉文公三日不朝。問題是怎麼理解這個"南之威"?太炎先生的看法是,彼時當有一個"威"國,"威"即為此女之姓。當然這諸種說法還有待進一步證實。

三、最早的"老百姓"與日後的"老百姓"

《尚書·堯典》有"平章百姓"之說,其《傳》解"百姓"為"百官"。《詩·小雅·天保》有"群黎百姓,遍為爾德"的詩句,其《傳》解"百姓"為"百官族姓"。

由此可知,早在《詩經》時代或是更早的時期,"百姓"一詞已經出現並被普遍使用了。

《楚語》因有"徹其官者,而特賜之姓,以監其官,是為百姓"的說法。其意是說命官封國則賜姓,姓是與官或侯國同在的,這也就能更進一步理解"百官族姓"之意涵了。

這一溫情脈脈"親親尊尊""家天下"的宗法王朝,由於種種利益糾紛,最不願看到的"禮崩樂壞"的局面終於出現。


這就如同《史記》在"自序"中所描述的,"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經過西周春秋的"淘汰賽"後,只剩下相對強大的戰國七雄了。在諸侯國一個個走向敗落的過程中,老百姓這個昔日尊貴的"百官族姓",這個在封建宗法制溫床上產生的事物,也只能是黯然謝幕。

"舊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樣才有了日後平民版的老百姓的誕生。

"老八姓"是"老百姓"的母體,"老百姓"是"老八姓"的繼承者。在"老百姓"新鮮出爐以後,"老八姓"不少詞在社會生活視野中則漫漫消失了。就彷彿當年尊貴無比的"老八姓"不曾存在一般。


章太炎、熊十力都曾有"姓氏並出五帝"的觀點。太炎發表此一觀點,有一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時代大背景;十力力主此觀點,恰逢全民抗戰的年代。但這些觀點都不免有"男權中心"的嫌疑。

原因在於,"老八姓"才是中國姓氏的母體,五帝的姓氏基本上亦源於此。本文把老八姓與老百姓區分開來,並不意味著老八姓與老百姓是渾不相干的兩個事情,儘管老八姓是母系社會的標誌物,而老百姓則成為父權封建宗法策略的代言人,但不能由此否認兩者間有千絲萬縷的血緣承繼關係。


參考文獻:

王充《論衡》

《山海經》

顧炎武《日知錄》

章太炎《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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