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戀》

司機提醒他,馬上要上馬攸木拉達坂了(海拔5211米),他慢慢調整了一下扭曲的身體,這裡高原反應每次都是這麼強烈。而每次下部隊路過這裡他們都要停留休息一下,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給那座孤獨的用石頭堆砌的墳塋放些吃的和喝的,或靜靜地站一會,看一看山腳下那盡收眼簾的蔚藍色的聖湖瑪旁雍錯還有和她遙相守望的岡仁波齊峰神山,碧波盪漾的湖水映照著雪峰,景色綺美。

《高原之戀》

岡仁波齊峰經常霧氣繚繞,當地人認為如果能看到峰頂是件很有福氣的事情,尤其是早霞的時候,紅暈慢慢染開,鍍到峰頂上,金字塔似的雪頂一下子變得金光燦爛,特殊的山形與周圍的山峰迥然不同,讓人不得不充滿宗教般的虔誠與驚歎。由南面望去可見到岡仁波齊峰著名的標誌,就是由峰頂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與一橫向岩層構成的佛教雍仲萬字格(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標誌,意為佛法永存,代表著吉祥與護佑),氣勢雄渾、威風大氣,又像一把利劍直插天宇,颯颯肅殺、直衝雲霄,山頂一縷白雲順著西風向東飄動,像一面白色的旗幡,在早霞中迎風招展,如此神聖,如此震撼。幾個世紀以來,岡仁波齊一直是朝聖者和探險家們心目中的神往之地,但是至今還沒有人能夠登上這座神山,或者說至今還沒有人膽敢觸犯它的軀體。

《高原之戀》

然而在這條路上,有多少虔誠的信徒和善男信女為了他們的信仰、愛情和好奇來到這裡,有的慶幸完成了一生的夙願,有的確把她們最美的年華永遠留在路上。他負責養護保通這段路的路邊的石堆下就是一個因高原反應而去世的年輕女孩兒。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江城子.蘇軾》,每次路過這裡他就會想起這句詩。那年夏天這個女孩放暑假,從北京和她大四的男朋友一起進了西藏,她們追隨著倉央嘉措的情詩和浪漫,也向往那詩和遠方的生活,準備在神山下聖湖邊見證她們的愛情,卻近在咫尺之遙的她,她確用她人生最珍貴最美好的生命見證了他們那稚嫩的愛情。

《高原之戀》

在這條平均海拔4500米的“天路”上,有一支被駐地牧民們譽為“天路鐵軍”的武警部隊,他們常年負責養護保通這條“天路”。是那些年齡和她相仿的武警戰士把她安葬在馬攸木拉達坂最高處的公路邊,也是戰士們經常養護保通必經的地方,也是她的靈魂離天堂最近的地方,讓她今生今世永遠守望著神山聖湖。她的男朋友,在官兵們的幫助下休整了幾天返回了內地,臨走時留下幾封信,讓戰士們幫他在幾個特殊節日燒在他女朋友的墳前。從那後,在這裡駐守的官兵們,按照她男朋友的囑託和後來女孩爸爸媽媽來信的請求,戰士們逢年過節路過這裡都要停下給她放點吃的喝的,清明時還給她堆砌幾塊石頭,附近的牧民們知道後,在墳堆旁邊還給她堆砌了好多尼瑪石堆來陪伴,還掛了好多祈福的經幡,五顏六色的經幡飄蕩著搖曳著,看似這裡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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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達坂的車上,他又想起有年春節的前幾天,負責這裡養護保通的中隊長帶著戰士救助被困的三十多個牧民,由於大雪封山氣溫驟降零下40多度,救援的機械車輛全部凍壞,牧民和戰士們的生命受到了威脅。部隊派他帶著修理工前來救援時,天色傍晚,皚皚白雪把路和山坡整個連在了一起,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山,就這樣他和修理工用肩膀和身體在車的一側扛著車身推著車體抱著輪胎,就這樣慢慢往達坂頂上爬,整整一晚上,他們真正體驗了爬冰臥雪的含義也切身體會了驚心動魄,恐懼,絕望甚至死亡的威脅。後來司機和他說,山頂上似有一盞燈指引著方向,他知道其實被困的人員都在那邊的山腳下。天亮後被救的戰士和牧民們看著超過45度的山坡上,那道刺眼的雪痕,一直向斜上方劃開十多米寬的雪道,他、司機和修理工流下了淚,他們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條“生死線”,被救的牧民們瞭解了事情真相後,忽然面向神山聖湖齊齊跪下長拜,搖曳著手裡的轉經筒,嘴裡唸唸有詞。他看見,司機靜靜地站在那堆石堆旁,站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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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次,部隊另一個領導下部隊檢查工作,這個司機是第一次下來,他們本來已經路過了達坂,在山腳下休息,這時過來一個地方拉貨車,這個地方司機告訴他們說達坂頂上有個輪胎,問是不是他們的,司機一看備胎真的不見了,他們返回去一看,輪胎剛好在那個墳塋的不遠處。這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偶然。他其實心裡非常清楚,他們都是軍人,都是無神論者。但他知道善良,正直,敢於擔當敢於犧牲是每個軍人的天責。在西藏在高原在這片純淨的土地上,就這樣產生了信念與信仰的交織,信仰與責任的碰撞,責任與愛的傳遞,愛與靈的昇華。

《高原之戀》

“———那一座座雪山,深埋雲底,雪落滿身,只為守護你的記憶;有一束經幡,飄動很久,風已停住,似在祈禱你的眷戀;我此生欠你的,神山聖湖作證,我會遵守我們當初的諾言”,這是她男朋友走時留下的信:“你說過,我們一路牽手會走完人生的,可你為什麼這麼無情,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來時的路上那。你說過,只要此生轉了神山聖湖,人生就會圓滿無憾。你放心,我會替你走完這段你無法走完的路。如果世上真有輪迴轉世,那我會在此一直為你等候。”他們都是高學歷高智商的人,其實人生真的無常,或許一個轉身就是天涯;緣分也非常奇妙,或許一次駐足就是永恆。

一年後,聽附近牧民們說,在聖湖邊的山腳下,一個黝黑的山洞裡,看見了一個年輕的修行者,在湖邊打水,讓路過的貨車幫忙帶東西。戰士們也時常發現那個墳瑩前有剛剛燒過紙的痕跡,夏天時節還看見旁邊放著幾束剛採摘的格桑花紅柳枝。也許是她的男朋友真的來了,來這裡守候她。正如他的信裡所言,“前生我們無緣相守,來世我們一定永遠相伴”。

車繼續奔馳在阿里的高原上,蔓延兩千多公里的“天路”像一條金色哈達,飄逸在雪山旁、湖泊邊、達坂頂、戈壁灘以及無人區,那些醒目的(部隊設置)救助標誌和救助站又似一個個過客和信徒的“天堂”。他微微睜開惺忪的眼睛,司機又習慣性地打開了車載音響,都是他熟悉的高原歌曲。他曾和戰友們說過回內地休假時很少聽這些歌曲,沒那感覺。他打開車窗玻璃,貪婪地呼吸著那潔淨稀薄的空氣,感覺一下舒服了好多。渾厚空曠,婉轉悠揚的歌曲有種穿透時空的感覺,時而又蕩氣迴腸又有種空靈超越的錯覺。歌聲從車窗瀰漫出來,飄蕩在遠山腳下,湖泊旁邊,看,風靜了,雲停了,魚兒躍出了湖面,雄鷹也停止了展翅翱翔,藏原羚,野驢也駐足豎耳聆聽,放牧的姑娘揮著鞭兒也附和著唱起了牧歌,在高原也只有在高原才能感受到的那種清澈的美極致的美。

他看著路邊那些用身體丈量路程來朝拜神山聖湖的信徒們,他被深深震撼了,剛好車載音響播出降央卓瑪演唱的《那一天》:那一日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是你頌經中的真言,那一夜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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