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事情是這樣的。”
秦九珩從袖中拿出一個小木盒，做工十分精巧，明明沒有上鎖，卻設置了某種機關，尋常辦法根本打不開。
“前幾日，我收到了母親的書信。她說...有人給她下毒，再過幾日便會病危，讓我不要驚慌，等收到姐姐叫我回去的消息再回京。母親還讓我回京後不要急著回府，先替她去城西的空宅裡拿到這個木盒。”
“所以，我昨晚是潛入空宅去拿這個東西了。”秦九珩把頭幾乎埋到了胸口，小聲道：“我沒想到會給姐姐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對不起。”
秦九歌半晌都沒能消化這件事。
怎麼回事？母親知道有人給她下毒，竟然聽之任之，好像命懸一線是件小事一樣。還提前吩咐了秦九珩，讓他去拿一個莫名其妙的小木盒。
這裡頭裝了什麼東西？母親究竟想做什麼？
穿越到古代之後，秦九歌一直覺得，不過是換了個時空，她身邊的人其實與上一世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這一世的母親與上一世的母親截然不同，她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了……
良久，秦九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那座空宅是什麼地方？”
她被追兵追捕的時候，曾經進去過一下，裡頭至少已經荒廢十多年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裡，一座這麼氣派的宅子竟然空了十幾年，怎麼想都不合理。
秦九珩露出有些忌憚的神情，湊過來小聲道：“聽說是曾經一個酷吏的府邸，那裡頭埋了上百個死人，鬧鬼鬧得厲害，所以慢慢的就沒人敢靠近了。”
“這樣一個地方，母親竟然瞭如指掌，還讓你找到了木盒。你不覺得奇怪嗎？”秦九歌皺緊了眉頭，她好奇得都快瘋了。
“奇怪也沒有用啊，母親又不會告訴我們這些。”秦九珩對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姐姐也別太在意，母親說了，等我們十六歲的時候，就會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在那之前，我要好好讀書，姐姐要好好裝廢物千金，不能讓母親費心勞神。”
話是這麼說...秦九歌難掩擔憂地往裡間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能乖乖按照母親的安排來行事。
等到十六歲就告訴他們一切，這種話聽起來，像極了交代遺言的架勢，秦九歌怎麼都無法安心。
02
她掰著指頭數了一下，離自己十六歲的生辰還有半年。這種莫名其妙的日子還要再過半年嗎……
見秦九歌始終皺緊了眉頭，秦九珩只得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乖巧道：“姐姐，你不要皺眉嘛。我們想想怎麼處理徐謹之的事？”
秦九歌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了過去，她敲著手指：“你說得沒錯，找到有力的證據才是要緊事。”
說到底，徐謹之下毒這件事，只是秦九歌的臆測。他們必須找到證據，才能讓徐謹之付出代價。
並且難辦的是，徐謹之是他們的生身父親，即便有了證據，秦九歌和秦九珩也不能直接出面懲罰他。
她認真思量了片刻，輕聲道：“要詐他嗎？”
“姐姐的意思是，逼他狗急跳牆？”秦九珩雙眼亮了亮。
秦九歌點頭：“先吊著他，逼他先沉不住氣，自己主動去滅口。這樣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證據，名正言順除了他！”
“...不可。”
沙啞縹緲的聲音從裡間傳來，秦九歌兩人都是一愣，隨即狂喜，同時衝了進去。
“母親，你醒了！”秦九歌上前扶著秦蓉坐起來，一連聲地問：“渴不渴？餓不餓？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青雲公子過來給您診脈！”
秦九珩則直接倒了一杯溫水過來，奉到秦蓉嘴邊喂她小口小口喝了。
才聽秦蓉啞聲道：“我都好，不必找人來看。”
秦九歌瞧著她那蒼白的臉色，心裡細細密密的疼痛蔓延開，下一秒便察覺到了異樣。
——母親似乎看不見她。
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秦九歌一邊哭一邊用手在秦蓉眼前晃動：“母親，你的眼睛怎麼了？”
秦九珩也跪在床邊，仰頭盯著秦蓉空洞的瞳孔，眼眶發紅：“母親，我是阿珩啊，你能看見我嗎？”
秦蓉的手在半空中摸了一下，才找準秦九歌的位置，握住她的手臂。
“我沒事，也到了該失明的時候了，不用大驚小怪。”她柔聲說著，語氣淡定得叫人心底發涼。
秦九歌反手抓住她細瘦的肩膀，哽咽著道：“是因為養了蠱毒嗎？你跟我說實話，現在是失明，接下來是什麼？失聰？還是癱瘓？是不是到最後你就會丟下我們離開？”
03
不安與憤怒幾乎要將秦九歌淹沒。
她很害怕從秦蓉嘴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但她接受到的所有情報都在告訴她，秦蓉在做一件大事，即便賠上性命也不足惜。
秦九歌心裡湧上一種無法言說的怨氣。
活著多麼不容易，母親為什麼要丟下他們選擇一條死路？上一世也是，為什麼要那麼輕易就選擇自殺？為什麼不能多陪陪她？為什麼不能把所有事情告訴她，讓他們一起分擔？
“姐姐，你弄疼母親了。”秦九珩覆上秦九歌的手，讓她鬆開秦蓉，低聲道：“我們冷靜點說話。”
“我冷靜不了！”秦九歌心痛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她倔強地盯著秦蓉那張淡然的臉，質問道：“如果不是青雲公子告訴我，你在身體裡養了蠱，你是不是打算直到油盡燈枯才告訴我們一切？”
“你早就做好了扔下我們一個人去死的準備對不對！”
“你這樣...讓我和阿珩怎麼辦...”
秦九歌帶著哭腔的控訴，讓秦蓉平靜的神色起了一絲波瀾。
但很快，她又恢復了那副無心無情的樣子，不帶任何感情的道：“是又怎樣？”
秦九歌彷彿被人打了一巴掌，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只有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她雪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為了我，為了阿珩，我求求你不要養蠱了，活下來好不好？母親，我求求你……”
“我做什麼都可以，你告訴我，有什麼是我能做的，我都替你去做。為什麼偏偏要這樣？”
“姐姐，別哭了。”秦九珩緊緊摟著秦九歌，女孩子的眼淚如脆弱的露珠，滑落下來，一瞬間似乎灼熱的燙人。
秦蓉始終保持著坐靠在床頭的姿勢，手指顫了顫，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她的聲音越發冰冷，無情得彷彿她們母女只是陌生人：“我養的蠱，沒有人能解得了，你攔不住我。若你要妨礙我，我只能將你禁足，讓你閉嘴。”
“母親！”秦九珩急忙道：“姐姐只是一時糊塗，您不要……”
秦蓉卻不想再聽他們多說，復又躺下，背對著他們道：“下不為例。還有，如果你們想好好活著，就不要動徐謹之。在你們十六歲之前，他都得好好呆在這輔國公府裡。”
沒等兩姐弟理解她這話裡的意思，秦蓉就下了逐客令：“好了，我乏了，你們走吧。”
04
秦九珩攙扶著秦九歌渾渾噩噩地走了出來。
自從秦蓉說要將秦九歌禁足，她便止了哭，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不掉眼淚也不說話，叫人十分擔心。
他們回了秦九歌的院子裡，秦九珩打發走屋子裡的丫鬟，扶著她坐下，捏了捏她纖細的手：“姐姐，你說說話？你一直這樣，我有些害怕……”
秦九歌這才動了動眼珠子。
她慢慢抬眼，好像看見了秦九珩，又好像在透過他望著別人。
“你說，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問。
“我...”秦九珩很是挫敗的搖頭：“我不知道。”
“我想，我知道。”
秦九歌垂下眼瞼，蓋住佈滿紅血絲的瞳仁。她絞著自己的衣角，心煩意亂。
“母親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我們十六歲？為什麼不讓我們對徐謹之下手？答案都在那句話裡——”
她嘆了口氣，幾乎要將自己的下唇咬破，才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如果你們想好好活著。”
秦九珩瞪圓了雙眼：“母親是想保護我們？”
“只有這一個解釋。”秦九歌說著說著又想哭了，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母親越表現得冷漠無情，我就越能肯定，她不願意把我們捲進這些事裡。”
“可是阿珩，”她抬眼望著秦九珩，眼神堅定。“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去死。”
“姐姐，你想做什麼？我替你做。”秦九珩無比認真，小小少年，卻已經有了頂天立地的模樣。
秦九歌不禁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我暫時還沒有頭緒，只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先從可能知道內情的老人們下手吧，能問出來多少是多少，然後再定方案。如何？”
“好。”秦九珩乖乖點頭，“不過，聽說府裡的人大多都是近十年入府的。但母親的怪病，似乎在我們出生的時候就開始了……”
秦九歌也皺緊了眉頭，她在腦子裡搜索著資歷足夠老的下人。
便見秦九珩轉了轉眼珠子：“我去問問我的武師傅，聽說他是從前戰場上退下來的黑袍軍，或許會知道內情。”
“嗯，儘量不要驚動母親。”她叮囑一句。
“姐姐呢？可有頭緒？”
秦九歌搖了搖頭，隨即將視線挪向窗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什麼？”秦九珩沒有聽清她說的話。
她含笑搖頭，不再多說。
05
秦九歌嘴裡的虎穴，指的就是百里蒼。
直覺告訴她，母親所有的行動，都與她這張臉脫不開干係。而見過她原來的相貌並且明顯反應很奇怪的，只有百里蒼一人。
如果能從百里蒼的嘴裡知道有關這張臉的消息，說不定她一下子就能抓住事情的核心。
但秦九歌沒有辦法與百里蒼取得聯繫。
那個男人說是要用她享樂，卻根本沒有對她做什麼，也沒有讓她做什麼。就這樣把她扔回了輔國公府，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秦九歌去找了謝青雲，誰知這個人不告而別，只讓丫鬟留了一句話：後會有期。
她只得暫且壓下這個計劃。
是夜，秦九歌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總覺得睡之前不去看母親一眼，沒有辦法安心。
最終還是披上大氅，提著燈籠往秦蓉的院子裡走。
剛一踏入院子，她就察覺到了異樣。
——太安靜了。
她立即將燈籠吹熄放在一旁，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秦九歌的輕功了得，隱藏氣息的功夫也不容小覷。她順利靠近了虛掩著的窗口，從縫隙裡往裡頭看，果然有一道黑影站在秦蓉的床邊！
鬼使神差的，她沒有直接衝進去，而是貓著身子靜觀其變。
或許因為那個人身上一點殺氣都沒有，又或許因為那道身影在夜色裡看起來太過寂寥悲傷，秦九歌感受不到一丁點惡意。
忽然，一陣風吹過，窗子被吹得吱呀一聲響。
黑影立即扭頭，與秦九歌的視線剛好對上。
風馳電掣間，黑影一躍而出，她拔下頭上的髮簪當做暗器扔了過去，攔下黑影的腳步。
這片刻的功夫，她已欺身上前，出手凌厲，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秦九歌就跟見了鬼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任由黑影飛身逃走。
過了好久，她才癱坐在地，顫抖著手指撫上眼角的淚痣。
那個男人，與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眼角的硃砂淚痣，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第十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