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為人父,已有一段時間。在升級成為父親之後,總想對他說點什麼,雖然他早已在目光無法觸及的遠處,但還是會想起他。每一刻閉上眼睛,都會有太多太多的往事浮現,他的目光依舊是那麼的熟悉和溫暖,彷彿一直都在遠方注視著我,關心著我。

那天莫名就和朋友談起他,那個時候,並沒有太多的感傷。更多的是關於他的回憶,還有他的善良和驕傲。
小時候,他在鎮中心衛生院上班,每天天一亮就從村子出發,下午下班再趕回家裡忙農活。當時我還沒有上學,母親還得忙田地裡的農活和照顧小弟,所以我幾乎天天都是跟著他一起去上班。
每天起床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我坐在他車子前面的坐籃上,他還給我戴上一頂小小的帽子。大清早的,露水還沒有消退,路兩邊樹木的葉子上全是溼漉漉的,有小鳥在嬉戲,有蟲兒在鳴叫,空氣清新而自然。有時候,他還會把我背在後面,讓我緊緊的靠著他。那時候他還年輕,他的背厚實而溫暖,常常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就甜甜睡去。
從村子到鎮上,有七八公里的路程,他總是不急不慢地騎著車子,時間總是掐得好好的,上班前準到。一路上,總能看到他不停地跟人打招呼,經過的每一個村子,好像都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似的。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善良和隨和在鎮上,還有那一帶的鄉村是出了名的。就算在他離開後的十多二十年間,偶爾碰上有人問起我是誰的兒子,說起他的名字,聽到的人想起他的逝去也不禁有些唏噓和黯然。


當時,他在衛生院的藥房上班,一走進去,整個藥房都瀰漫著好聞的中藥味。我沒事的時候,就玩玩桌面上大大小小盛滿藥片的瓶子;要不然就拉開一個又一個裝藥的抽屜,看看裡面的中藥是什麼樣子;又或者靜靜地看著別的醫生在切藥。偶爾,藥房的一些叔叔阿姨看我無聊,就逗我玩,或者給我幾個鈣片,幾根黨參什麼的,讓我沒心沒肺地吃著、啃著。中午他就到宿舍裡煮好飯菜和我吃,下午五點多下班了才和我回家去。
也許是玩得太累,回去的途中我經常打瞌睡。他害怕我不注意腳會給車輪鉸了,所以會不停地和我說話,慢慢地騎,有時還會停下來看看,他就是這麼小心細緻的人。有一次,還是出事了,他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還是睡過去了,腳給車輪擦去了一點點皮,害得他回家挨媽媽的訓。從那以後他帶我就更加的小心和謹慎,還特意用東西護住我的腳。
後來我上學了,只有他休息或者下午下班後才能看到他。每次他下班回來,都會讓我有意想不到的驚喜。有時候,他會從公文包中摸出幾個桔子,或蘋果,有時候又是幾粒糖什麼的。當時是八十年代,能有水果吃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特別是在農村。他對我的寵愛,養成我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就是他每一次回來,我都趕忙去拿他公文包,翻開看看裡面有沒有好吃的,想想那時候的自己民,夠饞的。

他是一個極好的人,從來都不打罵我們兄弟姐妹。如果我們做錯事,他會拉個小凳子,坐下來慢慢地和你說道理,直到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為止。在他的眼裡,沒有什麼東西比我們的成長更重要,他嚴格但不會過於嚴厲,寬容但不會放縱。兩個姐姐讀了大學之後,他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和小弟的身上,小時候,我就能讀懂他的願望。他經常給我描繪他的夢想,就是希望我們都能讀大學,他做夢都希望有一天能送我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讀書。他一直都說,他沒趕得上好機會,文化太低,做起事來力不從心。後來母親跟我說過,他很小就出來養家餬口,小學都沒畢業,他能有今天,全是他後來努力上進的結果。他做過藥劑師,當過醫生,也做過出納,想來他曾經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吧。
五年級的時候,跟他出鎮上去讀書。他依舊的早出晚歸,早上從家裡趕來上班,下午再回去。每天下午都給我做好飯菜,等我放學回來吃,而他還得趕回家裡幫母親幹農活。輪到他值班的時候,就會跟我和小弟一起在宿舍吃。他做的菜極為好吃,家常豆腐,還有酸甜魚,現在想起都回味無窮。至今,再好吃的酸甜魚,吃起來都不是那個味。那時的我,有些挑食,有一次,他拿了一個大大的狗腿回來,騙我說是鵝腿,害得我和小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個精光。他還問我好吃不好吃,最後才說是狗腿,讓我鬱悶了好半天。

他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每個學期我把大大小小的獎狀帶回家。什麼“三好學生”的,什麼比賽一等獎的,每一張他都會小心翼翼的,看了又看,然後再一張張整整齊齊地貼在雪白的牆上,直到整面牆都貼得密密麻麻的,滿滿當當的擠不下。記憶中最深的一件事,是我在全國的徵文比賽拿了一個三等獎,他和我老師兩個人喝得酩酊大醉,還拉著我說,兒子啊,你給老爸長臉了。

我想,這件事對於當時懵懂無知的我來說,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對於他而言卻是一件最值得驕傲的事情。當時,他的快樂是不言而喻的。
後來讀了初中,人也貪玩了許多,叛逆了許多。初三第一學期的模擬考試,自己考得並不是很理想。當時父親很傷心,還整整和我談了一上午。記得是星期天的早上,我還頂撞他,最後父子倆鬧得不歡而散。他鬱郁不歡去上班,而我則是心情沉重地和母親去幹活。母親安慰我說,你父親說話雖然大聲點,不過全都是為你好。叫我不要生父親的氣,晚上去學校,一定要向他問好,別再耍小孩子脾氣。

當晚,父親值夜班,我在單位門前碰到他,勉強輕輕的叫了他一聲爸爸。少年的倔強在那一刻一覽無遺。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在聽到我叫他爸爸,第二天,他出事了,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這件事也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成為心中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遺憾。許多年過去,我一直都不肯原諒自己,不肯原諒自己年少時的倔強和無知。
那時候,我很少用心去體心他的快樂和悲傷,直到他離開之後,翻開自己兒時的日記,才知道,他對我而言也是何等的重要,我又是多麼的愛他!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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