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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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方誌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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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先生深得成都三味,他的蜀中生涯總是與山水纏綿又與茶水親近,而他在歷史研究中舉重若輕的風度,以及他的名士傲岸,也總能在中國學術界及社會上激起一陣陣漣漪。

「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錢穆(1895-1990年),字賓四,江蘇無錫人,歷史學家,國學大師,被認為是“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1940-1946年,錢穆流寓成都,先後執教成都齊魯大學、華西協合大學、四川大學。1949年遷居香港,創辦新亞書院。1966年移居臺灣。1990年8月30日在臺北逝世。1992年歸葬蘇州太湖之濱。

中西平等

入住華西壩最大別墅

在中國現代人文大學者之中,不乏靠自學而成名的異端高人,如陳垣、梁漱溟、繆鉞、童書業、聞宥、葉聖陶、龐石帚諸位先生,即為一時之翹楚。無錫人錢穆也是其中的代表,這位僅有中學學歷的學者一生勤耕不輟,撰述達幾千萬字,可謂著作等身,無論在學術圈還是在社會上都有著極其廣泛的影響。然而直到晚年,錢穆才在臺灣被評定為科學院院士,那時候,他的許多學生都早已為院士了。

「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錢穆的授課、演講極受歡迎

這位有著另類風采的學問家,當年來到成都華西壩之初,也有著卓爾不群的風範。那時,華西壩“五大學”是共同辦學的,錢穆先後受聘於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和華西協合大學文學院歷史系,後又同時在國立四川大學授課。受聘華大之前,錢先生在風光旖旎的華西壩轉悠了一圈,他發現校園之南的花團錦簇之中,散落著一幢又一幢西式小別墅,這清幽芬芳之地不啻是作學問的上好地方,不禁起了入住之心。

但錢先生一打聽,卻不覺有些悵然,內心掀起一陣不平的微瀾。這所教會大學有規矩,這些上等的花園洋房一般是提供給外籍教師的,這且不說,中西教師在薪金收入上亦有較大差別。為求中西平等,錢穆對華大文學院院長羅忠恕放出話來,若要就聘,即要求入住校園之南的別墅。

羅忠恕求賢若渴,應允下來,向校長張凌高請示。張凌高是這個教會大學的第一任中國籍校長,在任期間,正著力加強中國文化學科建設,錢穆的大名與價值他也是知曉的,當即拍板同意,不但聘錢穆為教授,還要求他主持華大的國學研究所。

也正湊巧,那時正好有一幢別墅空出,且是最大的一幢,錢先生便萬分高興地住了進去。偌大的房間,一個人住夠奢侈的,錢先生便請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的幾位研究員一同入住,又通過時任四川省圖書館館長老友蒙文通的關係,將該館所藏圖書的一部分搬了進來。

如此優裕的治學環境,對於抗戰時期顛沛流離的學者來說,真是可遇不可求。這件事,著實讓錢穆得意了一番。幾十年之後,他仍對此記憶猶新,按照他在晚年撰寫的回憶錄《師友雜憶》中的原話,這件事情的意義不同凡響,乃是中國教會大學“俾開中西教授平等待遇之先例”。

成都特色

在茶館中設立課堂

成都的茶館讓人愜意,蓋碗茶使人舒坦。南來北往的生意人以及江湖散人都愛將時光消磨於茶館之中,文人墨客亦將茶館視為尋找靈感的上佳之地。錢穆的朋友,被譽為“出入經史的國學大師”蒙文通先生,就是一位愛坐茶館的“癮君子”。

不知道作為四川人的蒙文通先前是否給錢穆介紹過茶館的妙處,不過來到成都的錢穆,確實深深地讓茶館給吸引住了,他的身體與內在精神都同時浸泡在茶色的溫暖之中,既閒適又酣暢。

「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錢穆在寫板書

錢穆是顧頡剛聘請而來的,擔任成都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研究員兼導師。齊大研究所初設華西壩,後遷成都近郊賴家院子,這地方遠離喧囂,離最近的一個小場鎮也有幾里路遠,這是錢穆素所喜歡的治學之地,但是此地不同於其他省份的獨特之處,很快就讓錢先生髮覺了:在被農田包圍的茅舍鄉居間,居然也有著煙水氤氳的茶館呢。

錢先生指導研究生的課程並不多,每週六的下午,他便索性將學生召集到就近的茶館中上課,師生們圍坐在茶館院壩中的綠樹叢間,由他講授一小時,餘下的時間學生們自由提問、討論。在茶館中設立課堂,這恐怕是他一生當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吧。

在城內上課期間,他則經常與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羅倬漢教授相約於華西壩的一間茶館敘談。那茶館鄰錦江,錢先生靠在竹椅上,透過鏡片,看著錦水潺潺而去,抬頭眯眼,聽得鳥兒啁啾於枝,這相比於他曾枯坐於雲南宜良一座廟宇中“蕭寺讀書”的清寂,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羅倬漢教授是個“香香嘴”,品茗之時,還每每要購一點彼時成都的名小吃“八號花生米”混嘴巴,如此這般,錢先生當然也樂得同時親近了茶香與成都小吃之香。

後來,四川大學從峨眉山遷回成都,校長黃季陸力邀錢穆去川大執教,錢先生“遂每週於華西壩從田間步行至望江樓”,在掃眉才女薛濤的文脈之地,他找到了一間比華西壩河邊更好的茶館。也許,在此地品茶,遙想著才貌雙全的薛濤,更多了一點思古之悠情,更易於激發大師的史學激情吧。

在盤桓成都的日子中,星羅棋佈的茶館著實寵壞了錢先生,他晚年坦白:“餘之在成都,其時間之消費於茶座上者,乃不知其幾何矣。”茶館中的日子太閒適了,以至於許多人認為,它太容易讓人懶惰下來,但是錢穆卻喜歡這樣的閒適,他用治學者的實踐去體悟過,又用哲人的眼光去解讀,他對自己在成都生活的總結是:“光陰悠閒,絕少作無為之浪擲也。”

錯過峨眉

青城山聊作慰藉

錢穆在蜀中也存有遺憾,一是未領略三峽風光,二是未走過蜀中棧道,三是未登臨峨眉。前兩處未涉足,遺憾程度稍淺,那是因為他來川與離川均是乘飛機的緣故,而峨眉山曾經離他很近。當時他應流寓樂山的武漢大學以及馬一浮主持的復性書院的邀請前往講學,聞名天下的峨眉山就在不遠處,也在他那一次出遊的計劃之中,卻因臨時接到通知要去重慶開會,終未能實現。這在他,是無不悵然的。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句夫子語錄深深地鐫刻在錢穆內心。他一生除了做學問外,最大的愛好是紋枰手談和遊山玩水。抗戰的流離之途雖艱辛,但沿途的優美景緻卻讓他沉醉,他每每像小孩子一樣睜大了好奇的眼睛。在雲南宜良那座枯廟裡,他經常外出遊山,周圍的風光無不被他攬於胸懷。在遵義短期執教時,他也對那裡的山水鍾情不已,每日徜徉於花色草木間而不忍離去。他曾引經據典為他的愛好找根據,得出的結論是:“讀書當一意在讀書,遊山水當一意在山水。”

「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新亞書院第一任院長錢穆(任期1949年10月-1965年6月)

來到成都,他曾坐著雞公車從北郊賴家院子一路到南門華西壩,也曾沿著錦江從華西壩走到毗鄰望江樓公園的四川大學,華西壩風光歷來被專家學者推崇,其美麗自不待言,而一篙春水過望江也是撩人心扉,即便是小小的賴家院子,在錢穆眼中也是可愛之極。他曾描述到:“園中有一亭,池水環之,一橋外通,池中遍植荷,池外遍樹柳,餘尤愛之。”他還不時在週日出門遊覽,在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代替顧頡剛主持所務時,他甚至規定全所人員要每月旅遊一次。他的學生曾回憶說:

“目的地大體是附近縣城或場集、名勝風景區。最可遊的是成都北郊的新都縣,城外寶光寺在大片楠木林中,城內有桂湖公園,由賴家到新都,步程來回六七小時,先生率領諸生去過兩次。星期天,諸生到附近場集玩,先生也時有參加。若星期天氣候不好,就另擇風和日麗的天氣放假一天,率領諸生投身大自然中。”

在那些日子裡,他雖錯過了峨眉,但卻到過青城山,蜀中兩座名山得其一,也算聊作慰藉。

寄情山水

遊歷蜀中“桃花源”

錢穆的蜀中行還有一段奇妙的經歷,他曾用素樸而蘊藉的筆墨留下過那段彷彿是穿越時空的行旅。

1944年的夏日,錢穆從灌縣靈巖山下來,向西走了約20里路程,進入了一個叫老人村的地方。他在此地徜徉了數日,恍然覺得自己曾到過這個地方,但他是第一次入蜀,何曾到過呢。只是此間的一切,不得不讓他憶起他曾讀到過的一段熟悉的文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為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幾十年後,錢穆對那一次遊歷仍記憶猶新,他留下的回憶文字也與陶淵明異曲同工。“村沿一溪,溪之上源盛產枸杞,果熟多落水中”,“村中山水風景極寬極幽,村民遂每不喜外出,風俗純樸”,“村中數百家,壽逾百歲者,常數十人”,讓他最為難忘的是,古風猶存的村民們挨家挨次宴請這位學問家,以至於他不能違背了這自古流傳下來的村俗,欲走而不能,直到最後一餐,他品嚐了生平最為可口的窩窩頭,方才盡興離去。

而那窩窩頭是何其美妙啊,那可是非同尋常的窩窩頭。錢穆記得很清楚,“此餐採自田中玉蜀黍作窩窩頭,全摘新生未熟之顆粒,故此窩窩頭乃特別鮮嫩可口,尚憶餘在北平時頗愛此品,但從未吃過如此美味者。”從老人村回到成都後,錢穆問過許多人關於老人村的事情,但聞其名的多,去過的卻少,因而,錢穆固執地認為這番遊歷“實與武陵漁人之遊桃花源,雖千載相隔,而情景無異也”。

「1017丨文化」國學大師錢穆在成都誤入“桃花源”

《國史大綱》是錢穆最廣為人知的著作

錢穆能言善辯,頗具演講才能。未到成都之前,他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講授《中國通史》,時值抗戰,他每每將民族意識涵納到演講之中,“詞鋒所扇,動人心絃”。前來聽課者絡繹不絕,連校外人員也慕名擁入講堂。有時候人滿為患,他進入課堂時不得不踩著課桌躍入講臺之上。

來到成都,這番盛景再度重現。曾與他同在成都的顧頡剛後來描述說,錢穆“在華西壩上課時,不但齊大學生來聽,其他各大學的學生也來聽,城裡許多中學教員也來聽,以至課堂容不下,每次上課必在大禮堂……”對於這般景況錢穆十分享受,他曾說:“一登上講壇,發表講論,講到得意處,不但不見前面有一大群人,也渾忘天地人間,連自己都忘掉了,只是上下古今毫無顧忌創造性盡情地發揮,淋漓盡致,其樂無比!”“哈!好痛快!”

以一箇中學教員的資質而取得成功,錢穆當然應該自豪。他的演講有如現今的“百家講壇”,在社會的各個層面都獲得了關注,連國民政府最高領袖也對這位“學術明星”側目相看,來成都時兩次召見他,後來國民黨高官陳布雷還邀請他去重慶演講。當年的錢穆可謂“粉絲”如雲,安徽桐城人嚴耕望即是傾慕他的“粉絲”之一,但是嚴卻非泛泛之輩,他是為數極少承繼錢穆衣缽而成就卓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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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華西都市報、方誌四川(ID:scsdfz)

部分圖片據《中國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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