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七十七天”的故事,當最後的荒原與第一個女子相遇

羌塘,中國最大無人區。

我們星球上,除南北極,人類無法生存的第三極。

它荒涼寂寥,也別樣的殘酷與美麗。

墨顏,一個爽直又溫柔的川妹子,

2015年4月,她和隊友4人推車進入羌塘,

歷時39天,行程近千公里,成功完成無後援穿越。

當世界最頂級穿越線路,迎來第一位女子……



另一個“七十七天”的故事,當最後的荒原與第一個女子相遇


墨顏

70後成都女子

7年戶外,近百條虐線

無後援穿越大羌塘的第一位中國女性

2016中國戶外金犀牛獎年度突破得主

她說:如果在飼養員的籃中肉與自由奔跑的靈魂之間做抉擇,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夢與掙扎

悽風寒夜入羌塘


闖羌塘的“瘋子”

凌晨兩點半,海拔5000米,西藏雙湖縣。墨顏在狼嚎般淒厲的狂風聲中陡然驚醒,依舊無法相信,此刻她真的已經身在雙湖,這座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小城——深入羌塘的起點。

三個月前,當驢友寒嘯、狐狸和四海決意結隊穿越羌塘,她是第一個反對的人。她覺得他們仨一定是瘋了。三個月後的今天,她卻也成了要去闖羌塘的“瘋子”,甚至這支瘋狂隊伍的領隊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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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這裡?她也千百次問自己,只因這裡是羌塘呵。年少時她看《可可西里》就無限神往的寂寂大荒,它神秘如同一道咒語蠱惑自己,它也殘酷得讓無數人膽寒。僅僅窗外猛烈撕扯著雙湖的風,就已經讓她心裡打鼓——外圍的風就已咆哮成這樣,荒原深處簡直無法想象。何況這是一條迄今沒有女性無後援穿越過的線路;何況她出發前籌備食品,不小心切傷了小半個手指……

空無一人的長街,路燈忽明忽暗,彷彿大戰將至,墨顏和隊友最後一遍清點裝備:備胎、扳手、GPS、爐頭、氣罐、食品……三個月緊張籌備,三個月夢與掙扎,此刻終於照進現實。有緊張有興奮,更有隱隱的忐忑。能走多遠,她心裡沒底。想過放棄,但箭已在弦上。

“走吧,大不了走到普若崗日冰川,我就原路撤回。”咬咬牙,努力給自己鼓勁。青春將逝,這或是她唯一的最後的瘋狂機會。也許會失敗,可不試試,她會終生遺憾。

第一天就逼近極限


墨顏並不諱言,才出發她就有些打退堂鼓。凌晨四點,零下十幾度,推著重達70多公斤的車,頂著狂風,跋涉在5000米之上的漆黑坡路,強烈的缺氧讓人恨不得扒開胸膛把肺扯出來呼吸。第一天就逼近極限,她實在無法想象接下來長達千里更艱難的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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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半掙扎半堅持走了9公里夜路,隊友在前方高喊:“快看!”一抬頭,一輪紅日追趕著下弦月,正從遙遠地平線掙出頭來,點燃朝霞,點燃荒原,也點燃了他們。

這是第一眼的荒原,日月同輝,天地猶如金色大幕無邊鋪展。想象中的羌塘,無非就是這樣。她終於看到了。只是,她還能走多遠呢?

無數次幻想過的羌塘,終於呈現在墨顏和隊友眼前。大起大伏的荒山,月球般荒涼的曠野,沒有人,也沒有路。她從未置身如此廣袤的狂野,它和想象中一樣遼闊,它也比想象中更加嚴酷。

走向普若崗日冰川,這座南北極之外的世界第三大冰原,簡直就像走向一個超級造風機。狂風滾滾而至,瞬間把她連人帶車掀倒。暴雪突如其來,讓他們不得不就地紮營,四人依偎著用身體壓緊帳篷抵抗。還有嚴重沙化的古河床,走一步陷半步,自行車就像被加了10個剎車,每次推行不到20米就不得不停下劇烈喘息。

一次次癱倒在荒原的夜,聽著狂風猛烈拉拽帳篷,墨顏覺得自己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一浪就會被滅頂。胳膊都抬不起來的她,一夜夜失眠,不知道明天的路向何方。可每天天亮,扒開帳篷周圍近一米深的風積雪,望向閃著無盡神秘的荒原,她又會想,不如再向前再試試。

在風中喚醒頑強的心


好容易從冰川進入荒漠,以為終於經受住羌塘考驗。又一場沙塵暴,讓墨顏一行真正見識到,有一種風叫鋪天蓋地,有一種自然威力,堪稱毀天滅地。

平地而起的狂風,就像發了情的野犛牛,卷著砂石咆哮而來,瞬時間的天昏地暗。往哪躲?放眼荒原,找不到任何遮擋。就地紮營,更恐怕會被活埋。只能硬著頭皮,風中雁群般排成一行,被風沙當作靶子,任砂石噼裡啪啦砸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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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墨顏強悍的隊友,此時狀態一個比一個糟。越野跑健將四海一直高反渾渾噩噩,馬拉松高手狐狸一路拉著肚子,空降兵出身的寒嘯第二天就摔傷了右手。最弱的她,更是彷彿鬆口氣就會被風沙摁倒。可,她不能倒。她倒了,整個隊伍就散了……

她是隊伍唯一的女子,無疑體力最弱,卻也因獨特的柔弱,維繫住了三條硬漢。哪怕風沙再大,她必須屹立不倒,才能帶領這支就快折翼的隊伍走下去。想到這,墨顏不知哪來的一股勁,蹭蹭蹭一手拉一手拼命推車,就走到了前頭。

那真是一段讓人絕望的坡路,怎麼爬也爬不了頭。腳下是步步深陷的沙地,面前是彈雨般橫飛的砂石,打得眼睛都睜不開。墨顏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力量支撐著自己,推著笨重如牛的車子,一路走在最前頭,一直向前,向前,直到終於抵達坡頂。

狂嘯了彷彿一世紀的風沙,終於過境。夕陽金色的光芒,撫挲著蒼涼的大地。他們彷彿爬過硝煙的戰士,終於佇立在最後的荒原。她的內心莫名被一種感動充滿。這一刻,她真得已經身在羌塘深處,不是做夢。

身陷絕境

斷火缺糧的危機重重


全無後援的絕境


暴露在赤裸的荒原,鞭撻自己的不僅是惡劣環境,更是全無後援的一次次絕境。

才進入羌塘的第二天,一個幾乎致命的問題當頭打蒙了所有人。他們攜帶的兩個油爐居然統統罷工。這次買的汽油純度太差,才燒一會兒就積滿厚厚炭灰,每天都必須修理並且不一定能疏通。

翻來倒去,一籌莫展。幾近絕望之際,隊友狐狸從自行車上剪下的一根變速鋼絲,竟然神奇地疏通油爐。終於呼呼噴燃的火苗,這一刻在他們眼裡,簡直猶如生命之光。也從此開始了穿越羌塘路上每天固定不變的主題——修爐子……

比油爐全廢更駭人的,是缺糧。當墨顏和隊友一路充滿熱望地尋找傳說中的牧民,卻一回回撲空。面對牧民轉場後的空地,後續食品如何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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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罩在缺糧陰影裡,只能勒緊褲腰帶節約糧草。墨顏可怕地發現自己越來越氣短腿軟,連推車都快沒力氣。她記不清,自己已經連續幾天沒喝到一口熱水吃上一頓飽飯,每天早晚糌粑中午乾果,作為一枚可憐吃貨,她只能一面飢腸轆轆,一面翻看下手機裡的四川美食圖片,嚥下嘩嘩口水,咒罵一番找虐的自己,還得繼續上路。

第17天,行程將近中途,他們不得不做出慎重的盤點:還剩大米4公斤、小米2.5公斤、糌粑19公斤……4個人,還有超過20天的跋涉長路。或許夠用,或許不夠。最悲觀的情緒,終於籠罩了每個人。所有的問題,或許都有迴旋餘地。唯獨糧食,不行。

近乎絕望的荒原之夜,他們錄製了充滿傷感的撤退視頻。三個多月準備,一路佈滿艱辛的跋涉,真就這樣折戟了嗎?一路都想撤退的墨顏,此刻卻成了最不甘心的人。她夢見往回走,望著坎坷莽原,任她想破腦袋,也不知自己如何走過了這地獄般的路程。

凌晨近1點,她在黑漆漆的荒原,擰亮唯一的燈光,把三個隊友招進帳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冷靜:最後問一次,是撤退還是前進?同意撤退的請舉手。彷彿沉默了一個世紀,沒有人舉起被風沙侵蝕的手。他們終於決定一致前行,哪怕一路只吃糌粑,也要和這個荒原周旋到底了。

隊友神秘失蹤

以為終於克服了重重危機,最可怕的事在決意共同前行的第二天發生了——隊友寒嘯暴風雪中忽然失蹤。

上一刻還風和日麗的荒原,下一秒就濃霧瀰漫,暴雪紛飛。一馬當先的寒嘯眨眼就消失在茫茫雪原,車轍瞬時被飛雪覆蓋。他們拼命追趕,傾盡全力地一遍遍呼喊寒嘯的名字。沒有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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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聲音都荒蕪的荒原,這是人如螻蟻眨眼會被掐滅的羌塘最深處,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頓時佈滿全身。他們能做的,只是瘋也似得追趕,頂著整整下了三天的暴風雪。依然沒有人蹤……

那是墨顏全程狀態最神勇的幾天,豁出去地在雪中率先開路。或許寒嘯就在前頭,她必須把時間追回來,必須把她的隊友追回來。那也是墨顏最飽受折磨的幾天,她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寒嘯出事……

她拼命追趕山坡的黑影,結果發現是一隻黑熊,又拼命逃跑。她路過酷似神像的荒山,就雙手合十,胡念著菩薩保佑。她和隊友在冰封的五泉河邊,熱鍋螞蟻般煎熬著,苦等了一日日,終於奇蹟般等到了一個人獨騎雪原整整7天的寒嘯。

她至今記得當時自己幾乎是踉蹌著奔跑上去,劈頭蓋臉一頓捶打。先是笑,然後眼淚再也兜不住地抱頭痛哭,彷彿生死重逢。那是第一次,她感覺死亡如此之近。第一次,懂得不離不棄的重要。

最後的路

一個女子的脆弱與堅強

最熱烈的痛哭


行走在無人荒原,墨顏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洗過澡梳過頭更沒照過鏡子。她幾乎忘了她是個女人,但她終究是個女人。有生理期困擾,更有體力上的先天弱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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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不了犛牛谷湍急過膝的冰河,自顧尚且不暇,過了河的3個隊友卻折回來,一個幫她推自行車,一個下水找路,一個強行揹她過河。為了一個她,趟了三遍冰河。只因他們一致覺得那種冷到骨髓裡的冰寒,對女人的身體實在不好。她忘不了一個又一個讓人絕望的上坡,她的夥伴一次次爭相幫她推車的氣喘如牛……

只是墨顏也有她的倔強,一次次固執堅持自己推車,一次次咬牙追趕上隊友。但隨著旅程過半,她終於開始感覺力不從心,該死的腰痛一併發作,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沙漏,越追趕越是體力流空。

眼看著隊友越騎越遠卻如何也追不上,焦急懊惱甚至絕望,野馬般輪番過場,在就要走出羌塘時終於將她壓倒。一向溫柔的她,第一次滿心暴躁,不管不顧地逼迫隊友明天先出發,不用管她,不想再拖累大家。說著說著竟就哭了。

那是她在羌塘最熱烈的一次痛哭。她的哭,是因為女人的無力,原來自己竭盡全力還是拖了後腿。她的哭,是因為羌塘的遼闊,沒有盡頭的旅途,何處才是歸程。她的哭,更是因為溫暖,溫暖的隊友,沒有拋棄放棄她的共同進退。

突遇野狼


羌塘不會給人商量的餘地。哭過了,第二天,還是要繼續上路。繼續落後,繼續拼命追趕,在一條儼然野犛牛墳場的河谷,到處散落著被狼群啃食盡的犛牛白骨。陰風陣陣中,墨顏努力向遙遠山坡隊友的黑影追逐。近了,才看清那不是寒嘯。再近一些,才發覺那也不是藏野驢。更近一些,近到只有幾十步之遙,墨顏的心臟差點停了——那是狼,體積壯碩如牛的一匹狼。第一次,面對狼,就這麼猝不及防得來了。

不由得全身血往上湧,整個人無法動彈。好在上一秒魂都嚇飛的她,下一秒迅速找回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拿出的防狼噴霧,幾乎是破著嗓子呼喊隊友。剛才還累到扶不動車,這回一下子來勁了。幾乎是奔逃如飛,瘋也似得往前跑。

那個夜晚,墨顏做了好多夢,夢見一路遇見的野生動物,在遠處山頭凝望的野驢羚羊,在黑夜徘徊帳篷外的黑熊狼嚎……它們時而可親可愛,時刻可怕可怖,就像身在的這片奇幻曠野,如此美麗也如此殘酷。而此刻她還活著,還可以做夢,真好。

最要命的水


一路風霜雪雨,一路坎坷泥濘,墨顏和隊友在第31天終於走出羌塘進入阿爾金無人區。海拔迅速下降,聳峙群山,寬闊河道,西藏已在身後,新疆,他們來了。勝利在望,可危機依然四伏,在這最後的路。

連續兩天,他們沒有發現水源。只能寄望於一路尋找越野車隊廢棄的礦泉水瓶,最好裡面有剩下的水,一口也好。頭頂烈陽驕燒,四人口乾舌燥。水,要命的水。好不容易翻過一道山丘,放眼卻還是無邊無際的荒原。終點在即的喜悅,被缺水的恐慌吹得灰飛煙滅。這真是不到最後一刻,依然隨時可能被吞沒的荒原……

另一個“七十七天”的故事,當最後的荒原與第一個女子相遇


或許羌塘終於大發慈悲,就在墨顏乾渴得幾乎提不起步子,遙遠地平線上竟海市蜃樓般升起一道煙塵。“快看,有汽車!”幾個人簡直像溺水者撈到救命稻草,扯著嗓子拼命追上去,唯恐晚去一步車子開跑了。

那是長達16天,墨顏第一次遇見人。他們不僅得到了最珍貴的水,還有新鮮食品諸如蘋果。蘋果!墨顏說她看到蘋果的那刻,眼睛都綠了。摸了半天捨不得咬,咬上一口簡直要熱淚盈眶,那真是她一輩子嘗過的最好吃也最難忘的味道。屬於人間的味道。

夢無止境

茫茫人生,好似荒野


永遠的荒原


嘗過羌塘百般滋味的墨顏和隊友,就這樣跋涉過無數磨難,在第39天,終於走出了這片又愛又恨的荒原。作為無後援穿越大羌塘的第一位中國女性,墨顏可謂橫空出世,引來戶外圈一片讚歎,更一舉拿下2016年中國戶外金犀牛年度突破大獎。

另一個“七十七天”的故事,當最後的荒原與第一個女子相遇


但這個眾人眼中如有神力的女子,其實還是一隻很新的驢子 。2011年之前,戶外之於她還只是上車睡覺、下車拍照的休閒。一次四姑娘山旅遊,無意從同伴那聽到的8264、磨房論壇,彷彿強光驟然照亮了她的世界。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一群人,這樣一種擁抱大自然的方式,墨顏說,那感覺就像一個迷途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她的家,找到她嚮往的生活。那一年,墨顏已經34歲。

而墨顏第一次戶外的理由,簡直無比少女。去西藏,為了12歲時對一個西藏兵哥哥的懵懂愛慕。就是想去大哥哥生活過的地方看一看,就為這時隔20年依然臉紅的兒時夢,墨顏第一次進藏就踏上了頂級的珠峰東坡。

壯美雪山,秘境山谷,患難同伴,這一走,墨顏就徹底中毒了。貢嘎、格聶、狼塔C、念青東、洛克之路、阿尼瑪卿……5年戶外,抓住青春尾巴的墨顏走得瘋狂,幾乎每月一條的徒步大線,煥發了她本蒼白的生命,也讓她發現自己不可思議的潛力。2014年巴丹吉林沙漠無補給穿越中,她更是結識了穿越羌塘的三名最重要旅伴。

“沒有他們一路扶持,我不可能走出羌塘。”回望在羌塘的每一天,墨顏說依然會熱淚盈眶。那種對大自然的敬畏,對曠野的讚歎,支撐他們一路走過了無盡的荒原。

走過最廣袤的未知之地,面對更多的未知之旅

她依然會脆弱,會充滿矛盾,卻也更一往無前

只因,夢還在路上

只因,她已走過羌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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