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毫盞的奇遇

(演講於2019年3月14日在巴黎賽努奇(Cernuschi)博物館舉行,供法國東方陶瓷學會SFECO)

今天我跟各位講一個從1975年以來一直伴隨我的話題,那一年我驚訝地發現了巴黎吉美博物館和日內瓦的鮑爾收藏館中的“兔毫”建盞。我今天的演講只作為陶藝家,而不是歷史學家或考古學家。這一發現為我的大部分研究提供了滋養,而且取得了很多可供證實的成果:

·1988年,在日內瓦鮑爾收藏館舉辦的個人教學展:

“宋代黑釉瓷,行家的眼光”,並於收藏館第47期公告發表“兔毫,關於鮑爾收藏館的一隻碗,”當時我提出的一些假設今天已經得到了證實。

·2002年我在法國東方陶瓷學會做了一次講座,題目是“宋代黑釉:假設和經驗”。然後我試圖證明,除了鈞瓷的紫色窯變是由氧化銅引起,幾乎所有宋瓷的顏色都是由於天然原料中含有氧化鐵,即陶工使用的粘土,礦石和草木灰。儘管今天已經有了許多分析,但我早就強調了陶藝家復原這些窯變的過程中遇到的失敗。失敗的部分原因是由於燒製方法的不同,主要與窯爐的結構有關,而且特別是釉料燒製前後的巨大差異,以及胎、釉料和氣氛之間的交換從根本上改變了燒製前各要素的比例。

我觀察到在燒製過程中釉料可以吸收30%作為支撐的粘土,同時失去一半的鉀,這些鉀或揮發了或被胎吸收了。

·2004年,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邀請下,我有機會向博物館員和陶藝家們展示我對“兔毫”釉料的研究工作,他們對我的選擇非常驚訝,這些兔毫不屬於宋代官窯,當時還沒有引起它們今天所擁有的追捧。

·2015年我被臺灣邀請做展覽“窯火:藝術家,美學家、天目鑑賞家” *,我可以感知這些瓷器從那以後所引發的迷戀。

·我那時剛結束在日內瓦鮑爾收藏館的“五行藝術”展覽,從那以後,我就不停地參與圍繞這些建盞所開展的展覽、旅行和演講:

·在東京國立博物館,北京國家博物館播放過兩部關於我的研究的影片:“曜變,碗中宇宙”,去年在巴黎吉美博物館禮堂放映了這部法語影片,目前還有一部臺灣長片即將在臺灣文化頻道播出。

·通過這些旅行,我得以在現場研究窯爐和建盞的原料,收集碎片,接近和近距離觀看以前只在照片上見過的“曜變天目”,還曾長時間把玩杭州皇城遺址發掘中找到的那隻碗。

幻燈片部分

建盞的歷史地圖:兔毫建盞產於閩北始於五代末期(蘆花坪窯是五代時期在青瓷窯的窯址上建造的)於明初結束。建窯的突然停燒,可能是由於這一時期的地區動盪,尤其是飲茶模式的改變(明太祖朱元璋受教育少,總是在趕時間,禁止點茶法改為淪泡法,因此能讓人更好地欣賞白色茶沫的黑釉茶盞在中國就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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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在日本仍然受人矚目,在那裡被稱為“天目”,今天它們仍然在“抹茶”茶道中使用。

福建是一個熱帶山區,那裡的氣候有利於松樹和竹子的生長,為燒製建盞提供了很好的燃料;地質方面有各種各樣的高嶺土,富含鐵元素的紅粘土,瓷石,為做建盞提供了原料,還有可融入釉中的灰。

傳統兔毫盞:從窯出來的絕大多數碗都是黑地棕釉,看上去像兔子的皮毛,這就是兔毫這個名字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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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毫盞:這些碗的碗身呈棕黑色,因其使用的粘土含鐵量高達(6-8%),碗身上有很多小孔,使得它有絕緣性既能保持茶溫,又能不燙手。我們可以在這個碗上清楚地看到,富含鐵的棕色垂直線都是從一個圓形的氣泡開始的,這個氣泡在釉的表面破裂了,然後在接近1320度時從黑底色上流下來,這些線是流釉沸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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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滴盞:有些建盞有圓點而不是線。許多專家寫道,這些碗是在比“兔毫”更低的溫度下燒製的,燒製在1300°釉面沸騰時停止:但實際上是釉不同,更富含二氧化硅和鹼,因此更粘稠,經過沸騰階段,到達1320°時就不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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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龍窯:這些建盞是在龍窯裡燒製的,龍窯建在長50至100米的山坡上。迄今出土的最長的龍窯長135米,一次能燒10萬隻碗。燒製主要在氧化氣氛中進行。還原氣氛使胎中的鐵元素在燒製過程中溶化,使碗變軟。在爐中,1300°到1340度這個階段要往主窯爐里加柴。當第一個窯室的溫度到達之後,再逐級往側窯門中投柴,每個“投柴口”用於投柴和進氣。在這個燒製階段,氧化和還原反應交替作用在熔融的釉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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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缽中的碗:碗在窯室中燒製,外面套匣缽以免落灰;常常在挖掘地點發現全部粘在匣缽底部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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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摞匣缽:碗由一個粘土小棍固定在匣缽裡,防止裝窯的時候傾斜。這種砂質粘土具有不同於碗體的膨脹係數,在出窯時可以輕易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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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陽附近發掘宋代窯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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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散佈著匣缽碎片和碗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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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窯爐附近的現代窯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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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窯爐配有一個小煙囪,這對於拔焰不是必須的但便於遠離主窯室的消煙,但是方便將煙霧從窯爐中分散出來。我們可以看到龍窯投柴孔之間的空間,一堆堆劈好的木柴,正在晾曬的碗和一摞摞的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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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燒的碗:儘管採取了預防措施,但燒製中仍會出現許多事故。一摞摞的匣缽放在沙地上,有可能倒塌:這時火焰就會進入匣缽改變釉面上的鐵,形成以下效果:釉面的鐵,通常以三氧化二鐵的形式存在,會形成灰色的金屬點四氧化三鐵,或者還原成氧化鐵。還原鐵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還有可能再度氧化形成一種特殊的 εFe2O3,這種鐵即能呈現出彩虹的所有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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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盞:這個宋盞因為燒製事故傾倒並粘在匣缽壁上,但受火焰烘烤,導致它出現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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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光盞:這個鮑爾收藏館的碗,最初是我的研究方向,有一種非常精緻的隱隱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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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製後的彩光:彩光薄膜的顏色可能會加重,甚至可能因時間久遠而出現,使用或掩埋而產生。表面的反玻化可能產生彩光,就像羅馬玻璃一樣,少許的茶葉沉積物也會產生彩虹色。在這兩個碗上可以看到彩光但在釉的表面上呈現得不太均勻,在開片的每個平面之間也有所變化。由於開片只會在燒製後產生,我們可以看到,部分彩光是發生在燒製後而不是燒製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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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邊碗的彩光細節:開片之間的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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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金屬光澤的盞:當我開始研究這種彩光,我有一種感覺,我必須得在高溫狀態下試驗氧化和還原氣氛,我變換了數百個不同的燒製溫度,但仍然只得到灰色或銀色的金屬色效果,從來沒有出現任何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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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留尼旺島,與火山學家研究熔岩和熔岩的冷卻。大自然,而不是書本,給我提供瞭解決方案:我看到流動的熔岩冷卻時出現暖色調或灰色調,但白熾化的熔岩在遇暴雨或流入大海時卻能呈現出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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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燃氣和水窯爐:回到車間,我通過在一些氧化或還原階段往窯爐裡注水來模擬這一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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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的羽毛,蝴蝶的翅膀。後來我又長時間地研究了鳥的羽毛和蝴蝶翅膀上的彩光,它的表面非常特殊,能夠分離出光和底下的一層黑色物質、黑色素,這種黑色素能吸收一部分沒有反射的光譜。這時我明白了建盞裡深色粘土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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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光開始出現。當彩光出現時,先是在金屬底色上有不太明顯的一層,我已經喜出望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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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彩光和粉彩光:然後很快,我知道如何通過改變燒製參數來控制彩光的不同顏色。我現在知道了這些碗的彩光形成機制。矛盾的是,彩光是從一種形式非常純的,非常特殊的被稱為epsilon Fe2O3 (εFe2O3)的物質而來,其結構可以偏轉光線,而常見的三氧化二鐵α-Fe2O3僅僅可以反射出鐵鏽紅。這種εFe2O3,科學界剛剛發現但還沒有辦法將其提純出永磁物質。最近對宋代胎土的研究表明,宋代陶工通過他們的實驗,通過熟練的燒製規程,能把這種在自然界中無處不在的普遍而常見的氧化鐵,成功地轉變為極為罕見的呈金字塔形狀的晶狀體,從而能從黑色中製造出彩色!

我的一個碗被盧浮宮元素分析加速器進行分析,結果顯示,這些晶體的大小為幾百納米,他們被吸引排列到15微米的釉面上,它們可能是產生虹彩干涉的原因。

在不同的燒製條件下,這些晶體的尺寸,數量和變化狀態可以單獨或同時產生不同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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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陽的復興:當我在2018年秋季被邀請到建陽參加建盞文化節和曜變之路展示館的開幕式時,我非常驚訝於當地陶藝家的創造力,他們在短短几年內就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我看到,各個車間通過各種手段尋求彩光,還看到了成千上萬的碗,一些有金屬光澤,一些有釉的彩光或氧化物的彩光,還有的是燒製產生的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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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宋代瓷片:我還在週六的露天市場裡找到一些賣瓷片的商家和出售宋代匣缽的人。我買了一些回來想把它們回爐後跟我做的研究進行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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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瓷片的再燒製。我特意找出一些火候不太夠的還沒有玻化的瓷片,然後在每次燒製我自己的碗時,在窯爐里加入一片:結果是相似的,這意味著我的原料和我的配方與宋代的非常接近,最重要的是燒製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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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變之路”開幕時,我們有四個人,在彩光領域研究得比較深的:建陽的陳旭、臺灣的李春和、日本的長江惣吉和我。我們長時間地討論我們對宋代陶工燒製辦法的猜測,這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數據。我們都同意我們的原料和配方已經和宋代的極為接近了。我們也都得出大致相同的結論,是氧化反應和還原反應的交替進行才是真正能產生彩光的因素,每一種反應都以某種方式激發了它又保留了部分秘密。

建陽陳旭的碗,陳先生做的建盞很不錯,碗的邊緣呈油滴斑、氧化鐵的棕色,各種顏色的彩光從黑色的碗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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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面的原料。他像今天建陽的大多數陶藝家一樣,使用了一種富含鐵的變質岩,將之粉碎後向其中加入灰。使用這種岩石,而不是像宋一樣的紅粘土,上釉更方便,避免了在胎土上上釉的缺陷和一次燒製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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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先生的碗。長江先生的父親是日本最早試圖復原曜變天目的人之一。長江先生繼承了父親的工作,顯示出非凡的才能。他使用特殊氣體產生氧化和還原交替來獲得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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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的碗。李先生是臺灣人,他以前在臺灣製作了一些非常精緻的青瓷和白色,來到建陽後他專注於追求彩光。 2015年,當他在嘉義看到我的作品時,他希望與我分享我們對這個主題的看法,並寄給我一些碗的瓷片,它們的燒製質量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立即感覺到他正走在一條非常正確的道路上。他的碗呈現彩虹的所有顏色,非常接近一些宋代的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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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吉雷的藍彩碗。通過改變窯爐中的水量,燒製速度和降低還原水平,今天我能做到我的建盞可以呈現幾乎每種顏色的單色彩光。還可以在油滴斑上呈現多色彩光。我嘗試了建陽所有的原料,得到與宋代建盞相似的結果。今天,我的研究重點是在柴窯燒製結束時使用植物精油,試圖用在我的居住地所找到的資源復原出罕見的“曜變天目”。我將在下個月去日本,在那裡同時展示三個神話般的建盞,這在以前從未發生過。我會在那裡找到我的朋友嚴先生、陳、李和長江,見到他們並交換意見對我來說是一種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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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滴盞,美秀博物館:這也是一個機會,可以再次看到美秀博物館中保存的這個奇妙的油滴盞,這也被認為是一個曜變天目。在這個碗中,斑點跟隨著碗沿和碗底部之間的不同顏色的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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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堂文庫博物館的曜變天目。我去年秋天有機會去研究這個碗,當我看到它時,我的眼裡充滿了淚水,我感受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美,無論是照片還是電影都無法捕捉到它的彩光之美。為了這次會面,我等了四十多年,這個情節是電影“曜變,碗中宇宙”的核心環節,這部電影是為我對這個領域的研究而拍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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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的細節:碗內部散佈著啞光灰色圓圈,碗內的黑色底色會根據光線的影響變成電藍色。這些圓圈周圍是明亮的彩虹色光環,就像夜晚閃爍的星星,人們有一種面對宇宙奇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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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蓋子的匣缽:這個陶瓷奇蹟是如何形成的至今仍有很多不解之謎。我已經做了幾年的猜想,這些“星座”圖案可能是由於在敞開的沒有蓋子的匣缽中高溫的爐灰落到碗裡產生的。因為這些碗的外部幾乎沒有什麼影響,灰只能很少量地通過碗和它的匣缽之間留下的狹窄空隙。灰的路徑在圖像上以紅色標出,來表示這一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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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光院的曜變天目。這個碗的能反射虹彩的圈都在碗的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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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美術館的曜變盞,細節。在這個碗上和其他的一樣,“星座”形的圓圈本身沒有彩虹色。在這一個中,灰的影響給人的印象是好像穿透了整個虹膜,周圍還有白色邊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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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美術館的碗,外部。這是唯一一個在外面有星座形象的曜變盞,不像裡面的那麼明顯,但還是看得到。是放在更大的匣缽裡了?還是沒有套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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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把玩。通過將這些碗轉向光線,我們可以看到它們非凡品質的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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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上手過在杭州皇宮遺址出土的曜變殘盞,這使我能夠從斷口處詳細研究碎片的材料和釉的厚度;我還觀察到,與星座形圓圈接觸的虹彩暈在融化成一般強烈的藍色彩光之前從黃色變為綠松石色,這表明虹彩膜厚度略有差異或衍射光的鐵晶體的大小略有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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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堂曜變盞的細節。如果在燒製過程中是灰燼沉積物,那麼哪種類型的灰燼能夠如此完美地製造出這些圓圈?好像這些落灰具有較大的表面張力,這使得它們像汞滴一樣聚集,而不像大多數草木灰那樣散佈和流涎。或者這種灰燼沉積是在燒製時發生的,這樣它就有時間融化和聚集,而不會往下流?

兔毫盞的奇遇

我重建了一個柴窯,專門試驗各種落灰。我得到各種彩光環繞的紋理的效果,但還沒有燒出被暈圈包圍的清晰的圓圈。也許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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