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據說,每個女性的書桌上都放著一本李碧華。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是大陸與香港文壇的黃金時代,大陸有舒婷,池莉和王安憶,香港文學有李碧華,亦舒和黃碧雲。

然而,在時間的洪流下,老派的作家大多成了“牆上的蚊子血”,其作品也淪陷在時間的印記中,而李碧華的小說卻歷久彌新,成為當代言情小說的經典。

她的作品是一股璀璨的清流,讓她從諸多小說家脫穎而出。

讀者對李碧華的喜愛來自於她特殊的創作風格,她的小說近乎就是一部電影,不僅與畫面感難捨難分,與人物情景也水乳交融。

縱觀李碧華的小說,離不開的是前世今生,離不開的是男歡女愛與坎坷情路———

這情路是《胭脂扣》裡的人間與黃泉路;是《川島芳子》裡的綻放與凋謝之路;是《青蛇》裡的修心與修情之路;是《霸王別姬》裡的禁忌與人性之路。

這其中,貫穿著痴情、背叛、偽君子、生死、世情與輪迴,讀後有一種慢慢滲透內心的悲涼與共情。

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今天我讀到一本《秦俑》,它區別於李碧華的其他小說,儘管也講述了男女的情感糾葛,但它沒有複雜只有單純,沒有背叛只餘深情,它給人的愛與希望那樣濃,濃烈到我幾乎忘記了最後悲慘的結局。

這是一個來自三千年前的穿越故事,譜寫了三生三世的愛情,這種情比妖與人的感情更魅惑更富有宿命,像一瓶令人上癮的毒酒,只飲一滴,便忍不住誘惑沉淪而去。

現在,各位看官,且讓我鋪開紙張,講述一個經歷千年的愛情,愛情的主角是來自三千年的秦朝人物:是英雄蒙天放以及豆蔻少女冬兒。

慘絕的前世:飛蛾撲火,焚燒我心

小說開始於一隻蟻,以螞蟻的微末視角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秦俑。

在一片幽暗之地,佇立著一個個以假亂真的秦俑。秦俑或站或立,有圓睜著雙目的,有匍匐在地的,有佇立於駿馬的,這裡以水銀為大江大河,以奇珍異寶為四周圍壁,又有數不清的松白玉石金銀琉璃……

這些都不是活的東西,它們都是深埋於地下的亡靈。

讓時間穿梭回過去,三千年前的一天,秦始皇在四個侍衛的保護下在驪山涉獵。

驪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死亡陵墓,也是他集結軍隊的操練之地。秦始皇在林間捕獵時突遭刺客襲擊,這時一個勇士及時護駕,救皇帝於水深火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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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勇士就是主人公蒙天放,蒙天放的無畏英勇打動了皇帝,於是他被一紙詔書封為郎中令,一躍成為三公九卿之一,掌管宮廷禁衛軍,位於皇帝左右的高級官職。

從勇士到將軍,一朝寒門突成貴子,蒙天放的飛黃騰達在某種程度上是喜劇也是悲劇。

如果他沒有遇見冬兒,那便會成為皇帝身邊握有權利與風光的重臣,如果他選擇了冬兒,這種被皇帝看重而位高權重的名利反會招惹禍端,累及身家性命。

然而,依據說不清的緣分,冬兒畢竟還是出現了。

這一天,新官上任的郎中令奉命勘察“焚書坑儒”,偶然遇見了與爺爺相依為命的冬兒,老人意圖藏書的秘密被官兵發現後一刀致命,徒留冬兒躲在單薄的樹從間。

不知過了多久,尚處於懵懂之間的冬兒發現官兵已散人群已去,唯有一個高大沉默的黑影站在她面前,違背了他應盡的責任,掩護了這個弱小而無辜的生命。

冬兒從此便記住了救命恩人的臉,這一眼彷彿穿越了萬年,心長出了嫩綠的萌芽,只待一天招搖而出。

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命定的因素被秦始皇抓取,給了英雄和美人相戀的契機。

皇帝開始畏懼衰老,便迷戀仙丹繼命,有試丹者俱亡,秦王大怒。此時煉丹方士徐福為保命曰“東海有蓬萊,瀛洲,島上有仙人居住,可求取長生丹藥。”

於是皇帝命蒙天放護衛求藥團眾,一路送徐福和五百童男童女直至渭河邊界。

不知福兮禍兮,護送的隊伍還未行至渭水河畔,冬兒與蒙天放已互生情愫。除了上文的英雄救美,還有在宮廷相遇的回首,有河邊置於樹梢的絲履,更有花園內的一樂一舞,倘若一眼真的要萬年,那他們的情分便與天同壽了。

冬兒感激蒙天放的兩次救命之恩,也感懷蒙天放的強壯和英雄,投身在他懷抱下的,已不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女,她為蒙天放的愛下了賭注,而賭注是一條命。

到底前路與現在,哪一個更重要?

也許在那些一眼萬年中冬兒已經清楚了內心的答案,不過是在於一個賭,一張網,賭了下半生的安穩,網掉未來和前景,用漫長歲月換得一份驚魂奪魄的情。

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離宮的前一夜,月亮偷偷隱沒在樹梢,廢棄的煉丹房中悄然出現兩個身影,一個是披著錦被顫抖著的冬兒,一個是如霸王般偉岸的蒙天放。

這一夜他們被情慾催動被傷感驅使,身體與錦被糾纏,頭髮與肢體相互糾纏,淚水與汗水相互糾纏;這一夜他們見證了郎情女願的最後浪漫,前世塵緣抵達了最盛麗的高潮。

如果不是今天,就沒有明天,縱膈三千世界,揹負一身罪孽,他們融成一塊,如飢似渴,欲仙欲死,這一切都化作深沉的嘆息。

然而,高潮之後便迎來了死亡。

這是“前塵往事”的最後一個章節,渭水河邊五百名童男童女整裝待發,預備背井離鄉尋找神秘莫測的仙丹,有長者如方士徐福,看穿了冬兒想要跳船叛逃的心,他苦口婆心的勸戒冬兒“不要自私,要為大局著想”。

見冬兒沉默不語,徐福又道此次東渡求藥是為“逃離魔掌,覓地安居”,原來一切都是虛妄,什麼蓬萊仙島神仙求藥,不過是苟且偷生的真相。

於是渭水河邊這個問題再一次浮上水面:到底前路與現在,哪一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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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依舊沒有任何猶豫的冬兒從船舷上跳下,一聲驚雷般的向命運吹起號角,朝著岸邊閃爍的營火游去,這一刻她像古老傳說中的美人魚,等待王子將她救起。

這時的冬兒已然忘記了,她的情郎不是王子,是皇帝一紙詔書封為的郎中令,是三公九卿的人中之龍,是掌管宮廷禁衛軍的位於皇帝左右的高級官員。

她可以不顧身家姓名,那年少成名的他呢?

他是官員也是英雄,是臣子也是情郎。

當冬兒跳下的一刻,蒙天放像有心靈感應似的,覺察到她的靠近,覺察到她的叛逃,覺察到她的生死相依,這些覺察變化成一張網緊緊厄住他的喉嚨,令他屏氣也令他敬畏。

那麼,走還是不走,忠義與地位,愛情與宿命,選擇哪一個?

天人交戰只在一瞬間,蒙天放用皇帝親賜的刀劍砍掉冬兒身上的繩索,她生隨她生,她死隨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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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英雄一位美人,緊緊擁抱,走在這樣一張大局已定的安逸中,在周圍部屬驚愕感動的嘆息中走到生命的盡頭。

盡頭承接的自然是秦皇的熊熊怒火,一枚“半兩錢”決定了冬兒的投火焚燒,進入火場前,她用一吻訣別情郎後,眼眸深處藏著一抹笑,這笑容是賭贏的驕傲,是愛情的滿足,也是詭計的得逞。

楞在原地的蒙天放,傷心欲絕的蒙天放,同時被秦皇處以“俑刑”。

泥封活埋千年守陵,殘酷的是死亡,新生的是希望,前世的最後一抹記憶停在腹中,這是冬兒偷來的一枚可以長生的丹藥。

這便是前世的塵埃落定。

今生的輪迴:穿越千年,不死的愛情

三千年後,今生開始於民國三十年代深秋,冬兒成了一名十八線的影星朱莉莉,不但模樣“大變”,名字也和人一樣俗不可耐。

在鮮豔的衣裙裡,在誇張的語調裡,在聒聒噪噪的性格里,今生的朱莉莉愛財,虛榮,膚淺,油滑,就是這樣一個“望之生厭”的女孩。

朱麗麗用著俗豔的鏤花鍍金的鏡匣子,穿著一身俗氣的橘紅大衣,招招搖搖的走下了西安機場,兜兜轉轉戲內戲外又在臨潼驪山開演了。

這場戲開拍於臨潼的一座破敗廟宇。

廟宇不知過了幾千年仍在此佇立,拼著最後一股力氣想要捱過最後的時光,廟宇內壁上畫著一幅畫,不知何年何代,一個白髮老翁領著幾百名童男童女,在畫裡遙遙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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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朱麗麗走進了廟宇,她許下三個願望:一為名利,二為真情,三為更多的願望,許願的這一幕著實將她身上的貪得無厭赤裸的顯露了出來。

這三個願望都與一個人有關,朱麗麗喜歡上了一位白先生,確切的說是她喜歡他身上的名與利,財與色。

新人物白雲飛,他有一番好皮囊,形容上貌比潘安,看似是當紅小生文明影帝,暗地裡則勾結著日本人做著盜墓的勾當,也是他聯結了現代的朱麗麗與古代的秦俑。

所有的後果都有前因,若沒有朱麗麗這樣“無端變化”的性格,這千年的姻緣該如何牽線?因此朱麗麗的性格是為引,白雲飛這個人物也是引,都是為了將她帶到秦俑的身邊續寫前緣。

這一天,朱麗麗無意間看到白雲飛殺人,毫無心機的她以為是劇組拍戲,然而一念起便是殺機。

白雲飛將朱麗麗帶到小型飛機,明為約會實則暗殺,恰逢飛機遇上險象迭生的天氣,白雲飛跳傘自保,留下朱麗麗一人隨流沙掉入深深的墓穴。

朱麗麗逐漸失去意識,也就在這一刻,幽暗的墓穴中,一座兵馬俑的雕塑開始詭異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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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後,蒙天方甦醒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紅衣的冬兒躺在墓室一角,他的意識仍停留在她跳火自焚的那一抹笑容裡,命運的輪迴在這一眼中正式開啟。

在今生的這一部分,小說更著重蒙天放與冬兒之間的古與今的碰撞,物慾與真情的碰撞,以及朱麗麗在遇見蒙天放之後的轉變。

在這裡,蒙天放不是秦始皇身邊的一等大臣,不是武功蓋世的英雄,不會坐車不會點菜,著裝和言行都是異類。尤其是在看到破敗的廟宇,斷井頹垣的長城,十幾代帝國都淪陷後,蒙天放不斷被迫接受新鮮的事物,也不斷的被現代化所困惑著。

與此同時朱麗麗做了什麼?

她將蒙天放推到眾人面前邀功奪巧,贏得所有人的矚目;將蒙天放的頭髮拔下來交給白雲飛,以此換的一捆捆的金子;將蒙天放騙上去往東北研究室的火車,以此獲得未來的榮華富貴……

在這樣的一段旅程中,蒙天放與朱麗麗的身份其實是調換過來的,當年的英雄成了弱者,朱麗麗卻在主宰他的生死。

不幸的是,朱麗麗沒有像古代的施救者蒙天放一樣,選擇去救冬兒,而是在物慾挑唆下漸行漸遠,將蒙天放和自己都推入了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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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東北的火車上蒙天放對朱麗麗表白心意,他將自己珍藏的,穿越了三千年的絲履送給她,朱麗麗沒有要,兩人在無聲的尷尬中沉默了。這個有些老舊的破敗鞋子就像所有古老事物一樣,在空中飄零而去,一如他們之間即將錯過的愛情。

偶然間突變叢生,蒙天放在火車窗外看到了連綿不絕的長城,長城往東陵墓往西,他一下清醒,回過頭看到了朱麗麗心虛的笑容。

他一下子氣憤難當,原始衝動的蠻力洶湧襲來,他用秦始皇贈予的寶劍衝鋒制敵,解決了一眾盜墓團伙,一瞬間彷彿回到了三千年,那個驍勇善戰的英雄。

柔情是英雄內心的死敵,眼見朱麗麗驚慌無措,攔腰將她抱在懷裡,用鋒利寶劍削掉火車連接的繩索,這一節車廂上的駿馬,成為他們之間的希望。

無鞍的馬,耳旁的風,懷中的心,眼神的柔,這一刻他們彷彿又成為了古代的英雄和昔日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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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駿馬嘶鳴,他們已然跑到了長城下,兩人相對無語凝噎,這目光是最後的道別。

送走了曾經的愛人,蒙天放拿著寶劍狂奔至長城的最高處,景色依舊愛人已別江山不再,無可是從的傷感一下子將他擊垮,跪在石碣上失聲痛哭。

命運使然,朱麗麗的心被男人的哭觸動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狂奔,追上去跑上去,氣喘呼呼淚水漣漣。

在古老的長城上,扔下了白雲飛給她的那一塊又一塊璀璨的金子。

這個舉動是瘋狂的,是令人著迷的,也意味著朱麗麗身上冬兒的漸醒,今生的後半段裡身份歸位,是蒙天放救了沉迷於物慾,看不見真情的朱麗麗。

這一段旅程中,朱麗麗的虛榮,愛財,膚淺,油滑一一被蒙天放所溶解,直至兩顆心靠近,命運再一次完成了輪迴。

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這一夜彷彿著了魔,他們被情慾催動被傷感驅使,頭髮與肢體相互糾纏,淚水與汗水相互糾纏;這一夜他們見證了郎情女願的最後浪漫,前世塵緣抵達了最盛麗的高潮。

故事的高潮後,就抵達了死亡。

這一次是為達成前世的愚忠,在古代與現代科技的對戰下,蒙天放輸了,這一世朱麗麗依舊為英雄擋了一顆子彈,用自己的死換得蒙天放的生。

在死之前,朱麗麗對蒙天放唸了一段戲詞“勇敢的在愛情面前低頭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這是她參與過的最盛大劇場,這便是今生的結尾,是為不死的愛情。

寫在結尾

《秦俑》的最後一章只用了兩頁紙的篇幅,講述了這個故事的後世。

半個世紀後,偶然的一天蒙天放看到了前塵的冬兒,越過眾多參觀兵馬俑的人群,女孩也朝他羞澀一笑,冥冥之中命運的輪盤再一次悄然響起。

這一刻警鐘長鳴:他很趔趄——不想讓她再為自己死一次,但,又忍不住。

整部小說到這裡戛然而止,我卻仍然感到意猶未盡,彷彿又看到一段情緣的再生。

李碧華筆下的三生三世: 除了妖界《青蛇》還有千年《秦俑》

然而,這個跨越了三生三世的故事到底結束了,整部《秦俑》在李碧華的作品中並非獨一無二,而是因為它不像《胭脂扣》或者《青蛇》一樣純碎是悲劇,這個故事裡有愛情更真摯,溫和,富有希望的一面。

雖然它在前世秦朝裡悽慘入骨,在今生裡再一次陰差陽錯,可它終於又有了一次輪迴,而在這一次輪迴中,沒有戰爭,沒有帝皇,沒有盜墓,只有兩顆想要靠近取暖的心,這些都給新一輪的故事增加了希望。

寫到最後我驀然驚覺,在《秦俑》中,最重要的其實不是結局——比起死亡來說,應該恐懼的是這一生從未真正的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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