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這個故事發生於上世紀90年代初,江漢平原上的一個叫夢澤垸的小村莊。故人已逝,而故事主人公的名字卻忘記了。

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黃毛”丫頭不是別人,她是我大舅的女兒,我的小表妹,我童年的玩伴。

“黃毛”丫頭死了有二十多年了,她死時才年僅十歲,還是一個不懂事的“黃毛”丫頭——她天生就有像外國人一樣的黃頭髮、白皮膚,大家都叫她“黃毛”丫頭,而她的真實名字卻無人知曉,甚至連她的死也一樣悄無聲息。

“黃毛”丫頭生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在江漢平原上一個叫夢澤垸的地方。那是府河邊上一座世代以務農為生,在土裡刨食的小村莊,家家戶戶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那個年代,對於生長在農村的小屁孩來說,能吃上一頓飽飯就像過年一樣開心嘍!

我大舅家有七八口人,上有年邁的外婆,下有年幼的小舅小姨,還有小表弟表妹,“黃毛”丫頭是我大舅家的第二個孩子。我大舅娘生頭胎是正常的,而第二胎卻生了一個“怪胎”:一個黃頭髮、白皮膚的女嬰。聽我媽說,這是報應——我大舅娘經常打我外婆,不給飯吃。不久之後,我的大舅媽突發腦溢血死了。

“黃毛”丫頭甫一出生,便沒了娘。在那個封閉的年代,特別是在農村,愚昧無知的村裡人都說她是個禍害,是剋星,叫我大舅家趕緊扔到村外的亂墳崗,要不然一家人,甚至一村人都會被剋死掉。還好在我媽和外婆的反對下,奄奄一息的“黃毛”丫頭被救下來了,在我外婆的照料下,奇蹟般地活過來了!

長大後的“黃毛”丫頭,金黃色的頭髮,磣白的臉越來越顯眼,成了村裡人眼中的外星人“妖怪”。“一頭黃毛兩臉白,剋死娘來克小孩!”大人都像瘟疫似的躲著她,小孩子遠遠地看見她都嚇得往家裡跑,更別說有人和她一起玩耍了。她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陪伴她的只有一把外公參加革命時收繳的駁殼微型手槍,當作玩具。

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在“黃毛”丫頭七歲時,辛勞持家的大舅續絃娶了鄰鄉一個命苦的寡婦。這個後大舅娘是個刻薄的女人,她的到來也成了黃毛”丫頭和我外婆噩夢的開始。聽我媽講,後大舅娘不僅不給飯她吃飽,還老是動不動往死裡打她,邊打邊罵“鬼生的妖怪,早死早投胎”,而我的外婆也好不到哪裡去,吃不飽穿不暖,捱打捱罵更是家常便飯。

有一年秋後的農閒時節,我媽像往年一樣又把我的外婆,還有“黃毛”丫頭接到我家小住。那一年,我好像不到十歲,剛剛記事起。在我的記憶中,那是“黃毛”丫頭第一次來我家玩。我家在江漢平原上一個叫漢北的地方,村後有一條漢丹鐵路。那個年代,對於在農村長大的小屁孩而言,能看到冒著煙的火車可是稀奇的事喲!

一天吃過晚飯,我對貓在角落裡玩著小手槍的,這個黃頭髮白皮膚怪怪的像個布娃娃的表妹,神秘兮兮地說“我帶你去看大火車,你把手槍借我玩好不好?”邊說邊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的那把古銅色的駁殼手槍。在那個小時代,玩具對像我這樣的農村娃來說那誘惑力太大了!還沒等表妹開口,我就拉著她的手向村後的鐵路跑去。

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這是一條用碎石頭壘起來的鐵路,成了我童年茣大的樂趣和美好的回憶。我教表妹張開雙臂,兩隻腳沿著窄窄的鐵軌,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看誰走得更遠,不會掉下去。玩了不一會兒,就聽到嗚…嗚…嗚的汽笛聲,不遠處一列火車正冒著濃煙轟隆轟隆地奔來。我趕緊拉著表妹跑下鐵路,手舞足蹈地目送它從身旁呼嘯而過,駛向遠方。一旁的表妹很可愛地瞪著大大的眼睛,嘴巴張得呈O字型,呆呆地站在原地。

趁著表妹還沒緩過神來,我一把從她手上搶過那把覬覦已久的古銅駁殼手槍,嘻嘻哈哈地跑到不遠處,不停地擺弄著。反應過來的表妹怒目圓睜地過來奪,我攥緊手槍撥腿就跑。表妹見跑不過,惱怒地撿起石塊,手臂一揚地朝我扔過來,嚇得我左閃右避,氣急敗壞地也撿起石塊還擊,石塊呈拋物線飛向表妹,不偏不倚地砸中她的後腦勺。我看著表妹抱著頭蹲在地上大哭,鮮血染紅了她蒼白的手,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那麼刺眼。我嚇得慌忙丟下那把小手槍,哭喊著跑回了家,躲在房間裡不敢出來。

過了幾天,表妹和我的外婆就被大舅用手扶拖拉機接回去了。那天,我躲在門後,偷偷地看著她們坐著轟隆隆的拖拉機上遠去。表妹低著頭坐在我外婆佝僂著身子的懷裡,手裡緊緊握著那把古銅色的駁殼手槍,她的金黃色頭髮在風中凌亂地飛揚著……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第二年春節,我去大舅家拜年再也沒有見過她,此後也沒有人再提起過她,一切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也許在周圍人的眼中,她就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人,是個累贅,是個禍害,是黃毛“妖怪”。當年還小不懂事的我,也搞不懂,我天真的以為,她是在生我的氣,躲著我不肯出來。

後來,我上初中了,也漸漸懂事了。

1997年初,我的外婆去世了。臨終前,外婆告訴我說“表妹是被後大舅娘逼瘋了,不給飯吃,喝農藥死了!叮囑我要說出去”,她還把表妹喜愛的那把古銅色的駁殼手槍托給了我。現在我還好好珍藏著,這把承載著外公外婆和表妹記憶的古銅勃克微型手槍。

2006年秋,我在大學裡,突然接到家裡電話說後大舅娘死了,也是突發的腦溢血。當我默默地放下電話,仰天長嘆一聲“唉,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報應。”

憶故人|“黃毛”丫頭: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黃毛”丫頭已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中,還有誰會記起這個天生黃頭髮白皮膚無名的小女孩呢?每年清明前夕,我的心會不自覺地躁動不安,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感應。她沒有墳墓,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但我知道,這個世界,她來過!我面朝北方佇立,默默地為她祈禱“你是上帝的天使,願天堂沒有傷害!”

“親愛的表妹,若你此生在斯年,說不定就是個網紅大美女,你的黃頭髮、白皮膚、大眼睛,可是現在很多90後女孩子熱衷的爆款哦!”

“嗯嗯,若此生在斯年,我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文/鄭望學 2019年5月19日寫於廣州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