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农村的“屋脊梁”

送汤圆

三爷家平房前的那块水泥地上,到现在还七七八八散布着年三十那晚放的鞭花儿。

“三贵儿,政府讲起过,个年(今年)禁止放炮子的咯,你还啷个胆子放起。”淮北地区腊月里的温度还是零下,单身汉老赵头龇起一口大黄牙,两手抄在袖管里说道。

“怕啥子嘛,政府现在管不起这小事,村头都封咯。”三爷并没有像老赵头那样把手抄在袖管里,因为三爷没有左臂。西山头的风一吹,三爷的左袖管便微微荡了起来,像那蔫巴了的芦苇蒲子。

“莫不是啥子病毒肺炎,书记莫不得让你写检讨,看你到时候还嘴硬没得。”老赵头脸上的皮都笑得皱到了一起。

其实哪里是政府没有管放鞭炮这事,实在是因为三爷那天晚上放的鞭炮还是前年剩下的半截炮,打火机刚点着,屁一样的功夫就放完了,光听着声儿,人家准以为是哪个小孩子新买的过年新奇的玩具声儿。

送灶那天,我妈让我去喊三爷来家吃饭,我妈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丫,去叫你三爷来家吃饭,一个光棍咋个送灶。哦还有,俺把元宵节的汤圆也包好了,带几个给你三爷,你爸每年都念叨着送汤圆给你三爷,今年可不敢再忘记咯!”(汤圆是伏笔)(倒叙)

三爷家的平房就是我爷爷奶奶以前住的老房子,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大伯把爷奶接去大城市住了之后,三爷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直住在这里。妈说三爷光棍一个,不需要什么好房子,住平房里就成,她口中的好房子应该指的就是像我家一样,以及村里头大多数村户家的二层小楼房。我一开始也是像妈这样认为的三爷只是不需要“好房子”,但是后来我发现事实并不只是这样。(埋下伏笔)

今天很暖和,东面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九、十来米的楼房顶上,闪耀而刺眼。

“三爷,妈让我喊你去家吃饭。”我骑着电瓶车,远远地就看见平房前站了个老头,旁边那个耷拉着袖管的大块头准是三爷。很显然,要么是我喊的声音太小,要不就是他们俩谈的太投入。

“贵儿啊,村里头就还剩没几家了,更何况你家这还是个平房,俺就是想不明白你在执拗啥子呦。政府是会给你补偿的嘛,又不是白白给你拆咯。你咋个死脑筋。”李书记一手担在三爷的肩头,一手挥舞着,唾沫四溅苦口婆心地劝三爷的样子。(唾沫四溅是伏笔,照应下文书记传染村民)

三爷不说话,只是蹙着眉间看着书记在他眼前比划。“贵,我再给你几天时间思考思考,年后你必须给我满意的答复咯,就这样,我这就先走了啊”可能是因为看到我朝这边走过来,书记便要离开。书记刚朝着东面走两三步又回过头拉起嗓子喊:“一定要思考思考,听到起没得?”楼房顶上太阳光刺眼得很,三爷眯着眼朝着书记摆了摆手。

“三爷,书记找你嘛事儿?你要思考些啥子?”

“丫头,三爷家这平房真滴有恁么差劲嘛,她平房就不是个房子咯?”三爷还是蹙着一脑门子皱皮,愤懑地朝水泥地上啐了口唾沫。

“这平房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你和大爷、爸爸还有姑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她一点都不差劲,我小时候也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短暂的童年时光,我喜欢她,也依恋她,她不仅仅是一座平房,还融进了爷爷奶奶一辈子的心血,哪里差劲?三爷,那个李老头想弄啥子嘞,你千万不要答应他。”

“丫头,我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样,我舍不得她呀!”(照应前文我的猜想)

平房——农村的“屋脊梁”

那楼房顶上的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妈端正碗盆站起身去厨房:“你俩喝完记得把花生壳收拾起。”三爷右手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捻起一粒掉在地上的花生米撂进嘴里,应了一声:“好嘞嫂子,你带娃儿们休息去,那些碗筷也放池子里留着俺洗。嘿嘿嘿!”

夜里起床上厕所,屋外头远远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隐隐约约听到敞屋(客厅)里还有人声儿。

“哥啊,俺心里难受呀!”三爷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平房俺舍不得呀,他就是给俺城里的楼房,俺也不稀得去住,晚上睡在这平房里,俺才能心安,才能睡得着啊!你不知道李书记个天(今天)的那个态度呦,他那哪里是让俺思考思考,他简直就是来通知俺滴呀!”

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七尺男人竟泪眼模糊了起来。

爸只是喝酒,听着三爷尽情地“倒苦水”。我爸这个人闷得很,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在他心里,对那份土地的热爱丝毫不见得比三爷少。自从去年后圩村传出要拆迁的风声,爸就不声不响地到镇里打听消息,直到最后确认了真的要进行拆迁工程之后,爸才停止了他天天跑去镇里的活动。起初妈还以为爸是担心咱家的楼房会被拆迁,所以就安慰到:“哎呀,你一天天往镇里跑个啥,又不是要拆迁俺们村,就算拆迁俺们村,那找俺们家这楼房拆,政府可不得补偿一大笔资金呐。”

“俺们村俺倒是不管,俺怕的是俺家那平房啊!”

妈这才弄懂了爸的意思。后圩村,自东面往西数第五家,那个高四米、宽六米的小小平房,曾经住满了六口之家的那个土平房,是爸爸、三爷这一辈的情感寄托,更是他们心头上的一隅避风港,那是两代人的房子,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的“屋脊梁”。

20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农村家家户户都是盖的土坯房,爷爷奶奶在那个新时代,靠自己的双手,靠着菜园里的蔬菜,起早贪黑地挑到镇里摆摊贩卖,就这样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的卖菜钱,才盖起了后来的水泥平房,让四个孩子不再遭受阴雨天气给土坯房带来的不安全感。这座水泥平房,凝聚了两代人的心血与温情,若是拆掉了这样的一座平房,岂是拆迁的补偿金就能够填满的心灵洞口。

“这汤圆真甜”

吃完汤圆,我和家人在门前的水泥路上散步消食,路两边的村民们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拉家常扯闲话。2020年的元宵节村里异常地热闹,往年这个时候,村里的年轻后生们早早就外出上班奔波了,学生们也都或多或少开学了。而今年受疫情的影响,无论是打工的还是上学的,都统统被“锁”在了村里。

村里的老五扯着嗓子:“要是今年放点炮子,指不定就没这些病毒啥子事咯!”

方柱他老娘接过话茬儿:“你瞧瞧你这个人说话没有文化水平,俺家柱子都跟俺说了,都是武汉那个吃蝙蝠的祸祸,啷个没事吃啥子蝙蝠,害得全国人跟着这个祸祸遭这份罪。”

方柱在镇里做包工头,前几年买了一部智能触屏手机,可以说是村里的第一部智能手机,村里人都说这手机里面能看到见全世界的新闻,方柱他老娘茶余饭后就喜站在别人家平房檐下吹嘘到:“凤她妈,你恁知道,这个智能手机,都能看到葡西牙还是什么葡萄牙的新闻呐,啷个厉害嘞!”所以在前两年里,无论讲什么话,只要方柱在话头前加上一句:“我在手机里面看到……”,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深信不疑。

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智能手机,那些老头老太太也就没了之前的那种拜佛似的信奉方柱话的精神头了。他们转而都更加相信起了自己家拥有智能手机的孙子孙女。(插叙)

邻居二嫂突然起了个头:“听说后圩村书记被隔离啦?那他们那个村子的拆迁工作谁去做啊?”

人称“通讯员”的如桂听闻赶紧提溜着小板凳凑了上来,故意压低了声儿:“你们咋还不知道,就是因为他年前天天跑这家跑那家的,后圩村的村西头可不正好从武汉回来个儿子,正好把这个李书记给感染上了,可不得了,这个害人的老李头一个人莫不得就传染了好几个结刚(身体强壮)的人。”

我听完心头一紧,莫不是我三爷也被那老李头感染上了,因为这疫情原因,自从上次三爷在家里吃过饭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电话也不曾打一个,想着这些,我不由得心头一紧,赶忙问妈,妈说完我才松了口气。妈说爸前两天还偷偷跟三爷吃了一夜酒,说三爷精神头好得很。

如桂看身边围了五六个人听她讲这些“趣事”,她便越发来了劲头。“俺家住在后圩村的堂妹跟俺说了,这个老李头啊害人害己,不仅自己传染上了,还传染上村里那么多结刚的人,上头啊,都点名批评咯!上头本来的意思就是要做好人民安抚工作,这个老李头倒好,挨家挨户恐吓人家去了,嘴上让人家思考思考,实际上就是通知人家嘛。还不就是拆迁了他家落得的好处最大,这个老头子坏得很,恶有恶报咯!”

春晓她奶听了也来劲了“那这后圩村到底还拆迁不拆的咯?”

“不拆咯不拆咯,出了那么大子事情,全国上下都在抗击这个病毒,哪里还有阔能拆迁起?政府做事情也是要分轻重缓急的咯!”

“唔,唔……是这个理儿”围听的男女老少都点点头。

‘ 滴!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 ’ “喂!三爷,你今天吃汤圆没得?”

“丫头,替俺跟你爸说一声,这汤圆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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