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王三連子拎著竹籃，上面蒙著白紗布，笑眯眯地準時出現在初三（五）班的教室裡。
揭開白紗布，三連子開始吆喝：“才煎好的鍋貼餃子，趁熱買啊，二兩飯票一個，半斤三個，手快有，手慢無啊！”
餃子誘人的香氣在教室裡瀰漫。吃晚飯時增加的能量，早已被年輕的胃腸消耗殆盡。幾個學生圍過來，三連子笑呵呵地準備開張營業，意外發生了。
本來就不算明亮的三個日光燈，在一瞬間突然滅掉，教室裡漆黑一片。三連子焦灼的哀求斥罵聲、眾多粗重的喘息聲、撞擊課桌的推搡聲交錯不絕。
不知過了幾分鐘，燈重新亮了。學生們依舊或端坐或斜倚在課桌旁，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三連子面紅耳赤，趴在壓扁的竹籃子上。籃子裡只有兩三個殘破的餃子，露出裡面的韭菜雞蛋餡。蓋籃子的白紗布丟在地上，彷彿剛從爛泥中打了個滾，皺巴巴的骯髒不堪。
三連子慢慢直起腰，目光噴火，怒視著教室裡的人，大聲罵道：“這是弄啥子事！還都是學生，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呢，土匪啊？強盜啊？！四十個鍋貼餃子，一分錢也沒看到，我怎麼向家裡人交待！”
三連子越說越氣，捶打著課桌，眼眶泛紅，語聲哽咽。到最後，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竟然放聲哭起來了。
幾個膽小的男女學生，站起來準備出教室，卻被聞聲趕到的教導主任和教數學的劉老師堵在了門口。
教導主任拍了拍三連子的肩膀：“三連子，別哭了，啥事啊？”
教導主任姓孫，在學校工作了快二十年，附近的大人小孩他基本上都認識，也是看著三連子長大的。
三連子擦著眼淚，一隻手拉住孫主任，語氣激憤：“孫主任，你要為我作主啊！四十個雞蛋餃子，七、八斤飯票錢，俺怎麼掏的出來，俺哥非打死我不行！”
學校地處大山溝裡，與外界只有一條簡易公路連接。在這裡，食堂飯票就是第二種人民幣，在小商販、學生、食堂中互相流通。
聽三連子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孫主任臉色鐵青，劉老師也連聲說著“不像話”！
這時有幾位老師也來了，教室外圍滿了學生。孫主任趕緊走出去，叫老師和學生們都解散了。
然後孫主任走上講臺，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俯視著教室，大聲說道：“你們學習的目的是什麼？往大了講，是掌握文化知識，以後能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作出貢獻。往小了講，是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是學習提高自身修養的方法。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做出了強盜行為，或者叫流氓行為！你們想幹什麼？劫富濟貧的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三連子是什麼？他既不是貪官汙吏，也不是土豪劣紳，你們這樣做，是毀了學生的清名，是毀了學校的清名！”
孫主任用力拍了幾下桌子，喉結上下滑動，大口喘著氣。過了一會，他緩和了語氣又說：“這樣吧，我們三個出去，女同學也都出去，給某些人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他抬起手腕看看錶，“十分鐘後我再進來。希望大家敢做敢當，就按三連子說的，餃子二兩飯票一個，半斤三個，給他湊齊了，放在講臺上。搞壞的幾個，飯票我給補上。請大家珍惜這個機會，如果結局圓滿，我保證既往不咎，更保證不讓出去開會的校長知道。”
說完這些，他招呼劉老師和三連子：“我們出去吧，女同學也都出去。”
一行人魚貫而出，孫主任隨手帶上了教室門。
教室裡一片寂靜，只有日光燈的鎮流器在滋滋作響。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都迅速收回眼神，保持著令人壓抑的沉默。有兩個學生剛站起來，卻被別人嚴厲的目光所制止，又默默坐下了。
十分鐘後，孫主任他們推門進來。看著空空如也的講臺，孫主任輕輕一笑：“很好很好，佩服佩服！”
他陡然提高了音調：“給你們臉了是吧？治不住你們，我還當什麼獸醫！我有言在先，抓住現行了，說什麼都不管用，讓你們後悔去吧！機會只有一次，可惜你們不好好把握。”
他扭頭對劉老師和三連子說：“麻煩你們兩個到食堂去，拎半桶水，拿兩個白瓷盆和茶杯過來。”
大家迷惑不解地看著兩個人出去了。
孫主任在教室裡揹著手踱步，緩緩說道：“這是你們學生的失敗，也是我們老師的失敗。如果喪失了德育，忽視了思想覺悟的重要性和正確培養，哪怕你成績再好，也是有缺憾的學習生涯。等校長回來，我們會好好研究這個問題的。”
去食堂的兩個人拎著桶、端著臉盆和杯子進來了。
孫主任走上講臺，點點頭說：“男同學一個一個上來，拿杯子喝水用力漱口，然後吐到臉盆裡，快點！”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韭菜雞蛋餡，漱口時的食物殘渣，黃綠分明，那真叫“鐵證如山”啊。
於是真相大白了，有六七個學生被揪出來，在講臺前站成一排。
孫主任用目光掃視著他們，敲了敲講臺說道：“我不想用這種極端手段來證明，更不想親眼見到這不堪的事實。好吧，我也不追究誰是主謀，誰是搶了沒吃的漏網之魚。每人罰一斤飯票，剩餘的一斤我出，補給三連子。我也承諾不向校長彙報這件事，但德育的問題勢在必行，該認真對待，好好解決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飯票，轉過頭來對三連子說：“把你的餃子錢拿去吧，以後晚上不要再來了。這是學校，是傳播文化知識的地方，不是菜市場。”
三連子接過飯票，朝講臺鞠了一躬：“謝謝孫主任，謝謝劉老師！”然後又朝同學們點點頭，說道：“對不起，打擾你們學習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也不敢來了。”
三連子走了。孫主任環視著大家，沉聲說：“今天的事到此為止，大家以後不要再議論了。但我要請你們好好想一想，學習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當然，作為教師，我們也要認真反思一下，教育的最終目標，究竟是在哪裡。”
孫主任和劉老師走了。日光燈的鎮流器忽然間不響了，彷彿也陷入了沉思…
作者：張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