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忆 母 亲

我们应该赞美她们——妇女,也就是母亲,整个世界都是她们的乳汁哺育起来的。没有阳光,花不茂盛,没有母亲,既没有英雄,也没有诗人。


——高尔基

我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个寒暑了。十年来,我无时不在思念着母亲,她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心头浮现。深夜,她在我的梦里,白天,她在我的心中。这种对母亲无限思念、依恋的情怀,我早想写成文字,以示纪念。可是,我一直迟迟没有动笔。为此,妻子常埋怨我说:“你整天写别人,周边的人和事都被你写遍了,为什么不给你娘写呀?你要知道,今年的十月八日可是她去世十周年的忌日啊!”其实,这事是无需妻子提醒的,母亲的忌日,我岂能不知?说实在的,我不是没写,关于母亲,我已经写了三次,三次动笔,三次搁浅,都是有始无终。为什么呢?因为,我对母亲的感情太深,以致我不敢轻易动笔,唯恐写得不好会损伤她的形象,她的精神,她的执着。当昨晚妻子又一次提醒我时,我已感到时不我待。因为今年五月,既是母亲节,也是我母亲逝世十周年的年份,所以,我写母亲的事再也不能搁置了。于是,今晨窗外天光未开,我就急忙起床,将心境附之笔端——
我的母亲叫刘玉兰,是本地前刘庄人。她个子中等,稍显清瘦,面目慈祥,精神干练。儿时,我只要依偎在她的怀里,就幸福得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安全、温馨、撒娇和陶醉弥漫全身。为此,我一时也不愿离开母亲,即使离开,也得母亲对我来个善良的欺骗,否则,我是不愿离开她的。记得母亲为了能和父亲一起去看电影,就把我送到了祖父的床上,我哭闹着说:“不,我也要去看电影!”每逢这时,母亲总是对我说:“好孩子,不要闹,你跟老爷睡一会,我去找你小爷写张介绍信,回来再带你去。没有介绍信,人家不给看!”对母亲的话,我确信无疑。我小爷是谁?这我知道,他是我们家族里一位在信用社工作的会计,庄上就这么一个在外工作的人,我们庄的大人小孩都羡慕他,信任他。所以母亲一说去找我小爷写过介绍信再来带我去看电影,我哪有不同意之理?于是就乖乖地在老爷的怀里睡着了。当母亲看完电影回来抱我时,我就迷迷糊糊地问:“俺娘,你找到俺小爷了吗?介绍信呢?”每逢这时,母亲总是说:“唉,不巧,没找到你小爷,他没在家!走,我带你睡觉去!”为此,我并不埋怨母亲不带我去看电影,因为她没有写到介绍信啊?这种善意的欺骗是我后来才慢慢领悟的。可我并不责怪她,因为我小,带我去了,一是路远,二是我看不懂,三是累赘。与其带我,还不如骗我。后来,这事像玩笑似的在我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的家庭对我母亲来说复杂的成分相对多些。我的父亲是过继给我老爷的。我的这个过继的老爷名叫张殿荣,他和我的亲老爷比,他是老大。他一生没有成亲,据说他是和尚命,一到提亲就生大病,提几次病几次,有次还险些丧命。为此,家里和外面的人就再也不敢给他提亲。其实,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身材伟岸,仪貌堂堂。据说,解放前他一直在当八路军的村长,他处理公务和家庭纠纷,魄力十足,十里八村无人不晓,外人送他个外号叫“大扑啦张”。为啥?因为再大再难的事,即使“火气”再大,经他去一“扑啦”“火”就灭啦!而我的亲老爷张殿传和奶奶呢?与他相比,却恰恰相反。老爷和奶奶性格懦弱,不太理事。所以,我家里过得都是我这个过继老爷的日子,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我家一共九口人,有过继的老爷和我亲生的老爷奶奶、父母、一个小爷以及两个姑姑和我。在这样的家庭里,我母亲身上的担子很重,既要相夫教子,奉翁侍姑,又要忙农活,操持家务。为此,母亲里里外外,成年累月忙得不亦乐乎!就连我小爷和两个姑姑的婚事都是我母亲经手操办的。
小爷成亲后,我家首先是一分为二,我老爷奶奶和小爷小娘以及两个姑姑一家,我父母和我跟过继的老爷一家。后来时间不长,家庭就一分为三了,因为老爷奶奶又单吃了。这样,又过些日子,我的大姑就嘟囔着嘴找到我的母亲说:“大嫂,我跟你吃,我不跟俺小嫂了!”为这事,我母亲和我的父亲商量后并征得我老爷的同意,我大姑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按照过去的规矩,过继的父亲就是父亲。可是,在我的家里,我父亲并没有称过继的大爷为父,而是仍然叫大爷。我就顺理成章的叫父亲的大爷为大老。
母亲在我们这个五口之家是主妇。大老和父亲、大姑主外,母亲主内。庄邻对我母亲的评价是特强快。母亲干净麻利,把整个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大老说她是好儿媳,姑姑说她是好嫂子,庄邻说她是把好手。整个家庭和和睦睦,一派温馨。
在我记事时,母亲生过两个孩子,可是都夭折了,死因是七天生脐风。其实那完全是农村土收生婆使用没有消毒的剪子剪脐带并造成感染的恶果。现在想来,怎么能不感染呢?一是剪子没经过消毒,只是在煤油灯上烧一下;二是用火纸烧成灰按在剪断的脐带上。结果是十有八九使脐带造成感染、溃烂,以致新生儿浑身痉挛,导致死亡。每逢这样的死亡,按照农村的说法是“这个孩子不该活,是生脐(谐音七,一般七天出现)疯,二十一天跑三家——讨债鬼!”在农村卫生条件差,科学滞后的年代,这不是害人吗?哪有什么“生脐疯”“讨债鬼”?后来,随着农村卫生条件的好转就用碘酒消毒了,就这一招,挽救了无数农村新生儿的生命。我母亲对自己孩子群体结构的愿望是“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后来,我的下面相继来了六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兄弟姊妹八个,对母亲来说是基本达到了她的愿望。俗话说“儿多老母苦,田多养外人”,这话一点不假。母亲的一生为了我们兄弟姊妹,为了家庭,简直是累得要死,付出得太多太多。记得那时大老年纪大了,大姑已经出嫁,弟妹们又小,家里吃面全靠推石磨磨面。父亲不能推磨,一推几圈就晕了,一晕,他什么也不说,气哼哼地撂下磨棍就走。没有办法,就剩下母亲和我了。我陪同母亲抱着推磨棍用力推动那盘厚厚的石磨,在磨道里一圈圈无限循环,累极了,我就趁母亲不注意时,把插在磨眼里的几根筷子(又叫筹子,有时用秫节梃代替)往上拔动或拿掉,这样磨顶的麸子就下得快,有时还把磨顶得麸子往下扒,其目的都是让磨顶的麸子快点顺着磨眼下完,好尽快休息。磨顶的麸子下完了,我把磨棍一丢就去休息了。可是母亲不能休息,她头扎毛巾还要用罗子在箁簕(一种用簸箕柳编成的长方形的专用罗面工具)里罗面,细面罗下去了,麸子又倒在磨顶上再磨一遍。就这样,一遍遍地重复着,直累得母亲满头大汗!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怎么办?我只能用我一次次帮她使劲推磨的实际行动来体谅她,疼爱她,以此来弥补父亲不能推磨的缺憾。

母亲把我们兄弟姊妹八个一一抚养成人,衣食住行,缝补浆洗,实属不易。那时,农业实行集体化,生产落后,生活很苦,每逢吃一顿饺子(馅子是肉少萝卜多),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很兴奋的事。可是,母亲总是在下饺子的同时又熘一棙子用白芋干面蒸的窝窝头。吃饭时,她和我的父亲总是盛一碗稀汤啦水的饺子汤,吃她的窝窝头。我曾想过,为什么不能多包些饺子,足量的供应全家海吃一顿拉拉馋呢?可是在母亲的眼里,她不能这样做,因为家里的细粮太少了,供不应求啊!一年到头的主食就是玉米、白芋干面窝窝头。哪怕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她不但吃少量的米饭(大多是小秫剥皮米或者是用碎玉米),而且很少用筷子去夹桌上的鱼肉,只是夹萝卜和粉丝。为了我们,母亲是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她宁愿自己吃粗茶淡饭,也要尽力让我们吃上较好的饭菜。
母亲一生勤劳勇敢,含辛茹苦,把我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眼看最小的弟弟也要结婚成家了,一家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因为父母对儿女即将完成任务,尽到责任,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在一次赶集卖菜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当在外地工作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头脑懵了。我心情沉重地急忙往家赶,可我在心里一直叨念并确信母亲不会有问题,经过住院治疗就会好的。我还没到家,经询问医院得知,我母亲已经转到县医院治疗了。等我赶到县医院时,见到母亲的头部已全部包扎起来,只剩下一张清瘦的脸。我看到母亲,拼命地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她:“俺娘,俺娘,我看你来了……”。她在冥冥中,终于听到了我的喊声,她用微弱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对肇事司机骂了一句“那个该死的司机,我操你奶奶!”听到母亲能够说话,我更加确信母亲没有问题,心想她一定会治好的。当时,为了不耗费她的精力、体力,我就安慰她说:“俺娘,你不要说话了,你一定会治好的!”就这样,从此,母亲再也没有说话,那句骂人的话竟成了她最后的遗言。我悔恨自己,我不该叫她不要说话啊!也许我们继续聊着,会把她在通往死神的路上拉回来,不至于使她愈走愈远,走向不归路!这事成了我终身的遗憾!1997年10月7日下半夜,医生说我母亲的胳膊、腿是粉碎性骨折,后脑也受了重伤,需做脑揭颅手术作最后的抢救,要我在手术单上签字。这时我才感到母亲的伤势特别严重。经家人讨论同意后,我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当母亲从手术室出来时,天已亮了。医生嘱咐,要用手在她的屁股上不停地按摩,以刺激她尽快醒来,我如是做了,可最终没能奏效。到上午十一点,我的母亲离开了人世,那是1997年10月8日,我永远难忘这个充满悲痛的日子。于是,这一天成了我母亲的忌日。

母亲虽然走了,可她在我的心中英灵不散,精神永存!我思念母亲,感恩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家庭。母亲,我敬爱的母亲,您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2007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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