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激烈黨爭下,士人如何寫詞?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朋黨之爭是一大痼疾。而北宋的黨爭空前絕後,仁宗時期的"慶曆黨爭"、 "新舊黨爭"是兩次影響廣、持續時間長的黨爭。

慶曆黨爭主要表現在政風的差異。原本恪守祖宗家法而形成的仁厚持重的政風,因循守舊之風濃厚,當范仲淹等重名節、有志革新的士人登上政治舞臺後,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與保守老臣的矛盾。仁宗時,冗費現象日趨嚴重,范仲淹、歐陽修、富弼等人試圖變法革新,與呂夷簡為首的舊派矛盾尖銳,大的衝突約有三次,都以范仲淹等的外調結局,即有名的"範氏三諫"。仁宗天聖七年(1029年),仁宗要給垂簾八年的劉太后上壽,范仲淹時任秘閣校理,上疏道此舉有損皇帝名位,並請太后還政,兩條諫言都未被採納,范仲淹自請外任,此為一諫;明道二年(1033年)底,仁宗擬廢郭皇后,宰相呂夷簡、右諫議大夫範諷附和,而御史中丞孔道輔和右司諫范仲淹等則以為不可輕易廢后,孔、範皆被外任,此為二諫;景祐三年(1036年),已回朝升任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的范仲淹,就宰相擅權的問題提出意見,呂夷簡則以越職言事、離間君臣、引用朋黨為名反攻范仲淹,而宋仁宗的政治上的天平最終傾斜到呂夷簡一邊,范仲淹因落職出知饒州。在範、呂之爭中,態度鮮明地站在範氏一邊的餘靖、尹洙、歐陽修、富弼,也連帶著被貶外任,此為三諫。

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激烈黨爭下,士人如何寫詞?

"新舊黨爭"是由王安石變法產生的新黨和舊黨的對峙,神宗力圖改革,重用王安石為相,推行新政,但遭到了朝中多位保守大臣的反對,如韓琦、司馬光、歐陽修、蘇軾等。宋神宗去世後,高太后主政,反對王安石的變法措施,重用司馬光等舊黨,全盤否定新法,舊黨不遺餘力地打擊王安石等支持新法的人,直到元祐元年,王安石和司馬光先後去世,守舊派獲得朝中大權,新舊黨分為得勢的元祐黨人和失勢的元豐黨人。其實,新舊黨的鬥爭開始時是思想上的分歧,並無高下之分,不幸的是,北宋後期的黨爭逐漸變成意氣之爭和奪權之爭,不可預測的政治環境讓每一個士大夫都惶惶不安,新舊黨爭持續了五十多年,對北宋士人的人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其中每一位士大夫都不能獨善其身。

為什麼北宋黨爭如此激烈,波及的人數之多、持續的時間之久遠遠甚於其他時代?北宋黨爭的起因有其必然性。趙宋起於"陳橋兵變",名不正言不順的改朝換代使宋太祖不安。為了穩固趙氏政權,統治者採取了許多政策來加強中央集權,如:軍事上,"杯酒釋兵權"避免藩鎮割據;用人上,官職和實權者分離,避免權臣出現;在選官上,破除"門生座主"關係,明令禁止朋黨。雖然宋代統治者對朋黨的防範措施是極為嚴格的,但是這使得不少官僚借"結黨"之罪誣陷攻擊政見不和之人,因此,一些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也被冠以"朋黨"惡名。如:真宗時,錢惟演就用"朋黨"之罪誣垢了寇準,排斥異己;仁宗時,推行"慶曆新政"的范仲淹等人,被夏竦等攻擊為"朋黨"。宋代積貧積弱,從真宗開始就在走下坡路,內有冗員,外有少數民族侵擾,但是統治階層多推行苟安政策,這種惰性使官僚士大夫或是明哲保身,或是無所用心、循規蹈矩,雖有范仲淹、王安石等人試圖變法圖強,力挽狂瀾,但是因為觸犯了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過於強大的保守勢力使變法舉步維艱,正如范仲淹所云:"夫天下之士有二黨焉,其一曰:我發必危言,立必危行,王道正直,何用曲為?其一曰:我遜言易入,遜行易合,人生安樂,何用憂為?斯二黨者,常交戰於天下,天下理亂在二黨勝負之間爾!"因此新黨、舊黨之爭延綿不絕,在互相指責、攻擊的過程中,黨爭便不知不覺滋生著,愈演愈烈,甚至變成了沒有原則的互相傾軋,一場又一場的"詩禍"在士大夫的心上蒙上了一層層陰影,余英時說:"黨爭是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構成部分。"

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激烈黨爭下,士人如何寫詞?

黨爭之下的士人詞創作

兩次曠日持久的黨爭影響了北宋文人的仕途,仕途平順如晏殊,坎坷如秦觀,進而也影響了詞中的內容和情感。接下來我會以晏殊、歐陽修、蘇軾、秦觀為例,談談黨爭之下的士人詞創作。

晏殊在宋詞中的地位至關重要,他是銜接五代詞風的重要一環,珠玉詞體現了士大夫的主體意識,使以前的豔詞得以登上大雅之堂。晏殊的詞風閒雅雍容、明麗婉約,繼承了五代馮延巳一脈,如馮煦所言:"晏同叔去五代未遠,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宮右徵,和婉而明麗,為北宋倚聲家初祖。"但晏殊的詞又有其超越之處,晏殊是個"太平宰相",他少年得志,享盡榮華富貴,為人做事保守穩妥,謹慎理性,並不直言犯上,因此一生仕途較為平順。在呂夷簡罷相之後,晏殊接任相位,他一手提拔了諸多賢士,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都是等能臣為新政提供了人才,也為他自己的仕途提供保障。面對黨爭,晏殊的態度更多的是保全自己,不惹是非,因此他對歐陽修的態度多有不滿,後來二人雖是師生,卻感情交惡;在守舊派中傷范仲淹時,激烈的黨爭之下,晏殊為保全自己而外放了范仲淹等人,自己也罷相出京。晏殊詞中的淡淡惆悵應是對黨爭的不可預料而產生的,表現出對生命的憂思,從圓滿的生命中體悟其中的無可奈何之處,生命意識和時間意識使他在詞中追求一種情中有思的意境。

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激烈黨爭下,士人如何寫詞?

歐陽修是晏殊的學生,在政治上的態度與老師大為不同。他剛正不阿,直言大膽,仕途也因此幾多坎坷。三次貶謫經歷讓歐陽修對於宦海浮沉和人生變故有更深的體驗。歐陽修的作詞態度是"以其餘力遊戲"、"聊佐清歡",詞在歐陽修手中又有新變,歐陽修進一步用詞反映心境,抒發自我感受,擴大了詞的抒情功能,詞不再只是傳統的類型化的相思別恨,在《浣溪沙》、《聖無憂》中,他表現出在黨爭之中的身不由己,自我獨特的心態,"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在詞中,可以看出歐陽修瀟灑曠達的個性,馮煦評其詞風"亦疏雋開子瞻,深婉開少遊"。

蘇軾一生政治生活都受到黨爭的影響,黨爭也是蘇軾仕途沉浮的主要因素。蘇軾天資聰穎,本來仕途光明,22歲與蘇轍同榜考中進士,"三蘇"名動京師。王安石變法中,他認為變法措施過於激進,兩次寫《上神宗皇帝萬言書》,遭到了得勢的新黨的打壓,外放杭州,蘇軾的思想就發生了變化,初入仕途的昂揚向上變成隨遇而安的達觀心態。知密州時,蘇軾在詞中點出自己受到的迫害後的心境,"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元豐二年,"烏臺詩案"的迫害給予了蘇軾沉重的打擊,他僥倖保全性命卻被貶到黃州做團練副使,期間有大量詞作,卻很少作詩言事,主要抒發的是人生如夢的幻滅之感,"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多表現出"烏臺詩案"後的無助與彷徨,險惡的政治環境,理想和現實的矛盾,給蘇軾帶來了精神上的苦悶與孤獨。所幸,蘇軾天性曠達樂觀,他不斷從老莊哲學中尋求解脫之道,用達觀的態度看待世事,實現自我的解脫。蘇軾詞風清雄,既有清曠一面,又有豪放一面。蘇軾提倡像作詩一樣寫詞,用詞來抒發自我真實情感,蘇詞很好地記錄了蘇軾在黨爭中"不合時宜"的心路歷程。蘇軾對詞體建設的貢獻是至關重要的,自五代詞起,詞被看作是"小道",傳統詞多用以表現女性柔情,蘇軾破除了詩尊詞卑的觀念,提出詞"自是一家",改變了傳統的詞為"豔科"的格局。

北宋的歷史就是一部黨爭史:激烈黨爭下,士人如何寫詞?

秦觀是一位"當行本色"的詞手,葉嘉瑩將秦觀詞分為兩類:早期詞和政治挫敗後的詞。秦觀前期詞和婉醇正,少年時胸懷壯志,廣讀兵書,準備著馳騁疆場,建立功勳,是蘇軾的得意門生,不乏清新輕快之作,如《鵲橋仙 纖雲弄巧》;後期多次因黨爭被貶,情感世界發生劇變。秦觀仕途不暢,在新舊黨爭中因為蘇軾原因屢受打擊,先後被流放到郴州、橫州、雷州,秦觀最初有著很高的人生期望,但是理想受挫加上脆弱的心理建設,後期的人生痛苦而不得紓解,甚至喪失了對生命的信念,如《踏莎行 霧失樓臺》,"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豔詞",馮煦說:"他人之詞,才也;少遊之詞,詞心也。"詞作在浮沉變動之間得到了昇華,淚水盈盈,散發出"淒厲"的美學風格。

結語

北宋時期,純粹的專業作者變少,文學家與政治家重合,北宋的士大夫有著強烈的國家主人公意識,高度的政治參與直接影響了他們的文學創作。但是在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的同時這些士大夫也追求個性自由,雖然受朝廷的控制很嚴密,卻並沒有失去尋求個體生命的意義,高昂的政治熱情下逼仄的創作環境,詞成為士大夫用來抒發自己真實的感受的文學途徑。當時詩和詞的地位是不同的,"詩言志"而詞是"小道",因此文人用詩文來光明正大地參與政治,而詞是宣洩自我感情的途徑,詞逐漸由單純寫離愁別恨的五代詞變成抒發士人情懷的文人詞,婉約與豪放並存,在題材內容和風格傾向上,都開拓出了廣闊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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