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南麓有個小縣鎮安,一般人不太知道;鎮安出了不少人物,方英文算是一個。方英文是作家,也是書法家,才子也。我有點自豪的是,他是我的兄長,同一個曾祖父。我倆見面不多,來往也不算勤,但我受益卻頗多。早期,兄長多來書信,談工作,談寫作,談人生等等;近年來,常常收到兄長的手札,有時一個字,有時一句話,全用毛筆,無所不談,率性而為,很有意思,我集為一冊,謂之“兄弟貼”。
我最喜歡“遠志”貼。遠志二字飄逸瀟灑,頗有東坡之風。尤其是小字,看似是對“遠志”的釋文:中藥名,早本植物,主根粗壯,可安神益智袪痰消腫。待吾閒暇當與蘿蔔蒸燉排骨,或為冬季美食也。其實這段話何嘗不是一道美食技法?可與東坡肉等同喔。遠志貼寫於丙申年十月初八,其時兄長剛過58歲生日,公務漸少,閒暇見多。或許不久的將來,文學家書法家之外,會有一個美食家方英文?
我收到兄長最早的一幅字,應該是“掌中”貼,我命名的。毛筆寫在明信片上的,只有巴掌大嘛,而且一聯首句即“掌中”。掌中貼是1999年元旦收到的,距今20年了。1998年底,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出版,方英文做的序。書出來後寄給了他一冊,他回了這個。鼓勵和褒獎之情躍然紙上。“掌中”貼讓我愛不釋手的原因,雖然是兄長率性而為的隨意之作,卻是字、聯、意俱佳的絕唱,不敢說千古,卻一定可以流傳。
“閒話”貼最有生活氣息。我都能想象得到那個場面:一個深冬的早晨,長安還在霧霾中,昏黃的燈光下,一人在揮毫潑墨,累了,喝口茶,吃口餅,看見旁邊橘黃色的圍巾,猛然想起夫人的吩咐,可窗外還有月色,想來快遞員還在睡夢中,又想著弟弟(我)在秦嶺那邊的金州城裡,金州是一定沒有霧霾的,早晨一定有人散步的,那個圍著醒目的黃圍巾的不就是自己的弟媳麼?兄長一定眯著眼睛看到了這些畫面,然後忍不住在宣紙上寫下了這些話。剛寫完,快遞員也來了,順手就隨圍巾一起寄走了。
“思取”貼是兄長專為我寫的。“筆奪”貼卻是偶然得之。二貼可放在一起讀的。甲午年即2014年,是年正月,剛好有點時間,便去給兄嫂拜年。這一次可以說是我和兄長交流時間最長的一次。我還記得午飯是在建東街一家新疆餐館用的,飯前飯中飯後我們都在一直交流,說家事說工作說創作說世相,無所不談。這麼多年,我和兄長從沒有這麼酣暢地交談過。既使是他在安康的漢陰縣掛職副縣長時,我偶爾在他左右,也沒有過如此多的談話。平日裡,我們不談文學,說到創作,兄長也只是隻言片語,有點化龍點金的意思。我其實是明白的,他是大家,我也寫作。但寫作是非常個體的事,全靠感悟。這次能有這多的交流,真是意外。飯後回到家裡,兄長即可進書房,潑墨揮毫寫下了“思取”貼。我們將書法放在地板上欣賞時,兄長又意猶未盡地寫下了“筆奪”貼。細讀,兩貼各有千秋,互為補充,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