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尺度”缩小,换个角度看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全球化“尺度”缩小,换个角度看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新冠肺炎所造成的影响,除了在健康医疗层面,还有社会层面,更进一步是在全球范围内的社会层面。如果我们回到2019年底,你会相信说世界有这么一天大家要关门吗?每个国家把自己的国境都关起来,拒绝让人家跨越国境,甚至更进一步拒绝让人家从空中搭的飞机进入到你的国家当中?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那它将如何,第一,改变我们的生活?第二,用什么方式改变我们的社会组织?第三,将以何种方式影响我们的经济和生产行为?

授课老师 | 杨照(历史学家、评论家、作家)

全球化“尺度”缩小,换个角度看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一本书引起的关于“尺度”的思考

《Climate in Motion》,这是一本2019年出版的历史研究的书,作者是耶鲁大学科学与医学史系主任黛博拉·科恩(Deborah R.Coen)。我们知道,现在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天气预报,这背后是一门叫做气象学的科学。在书中,她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气象学这门学问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在历史上,人们是怎么知道天气的?绝大部分文明通过长时间切身经验的积累、总结,摸索出一些因果模式。但科学意义上的气象学,产生于19世纪的奥匈帝国。

为什么发生在奥匈帝国?答案在这本书的副标题上——Science、Empire、the Problem of Scale。

这里的关键词是scale,也就是尺度。尺度是什么?尺度在我们的生活里非常重要,但我们不见得会在意识里很清楚地感觉到,我们是用什么样的尺度在生活。

举一个例子,我们去巴黎圣母院,巴黎圣母院跟外面的广场是合并在一起的。我们在那个广场上面先看到了巴黎圣母院的scale,那个规模,然后我们一步步走近,感觉到它巨幅的或者是细部的这些吸引到我们的地方。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罗马的许愿池。罗马的许愿池非常精美,但去了之后你一定会奇怪,怎么会长这个样子?它为什么会在这么狭窄的、被房子包围的空间内部?

这就是“尺度”的问题。巴黎圣母院和它的周遭是一个完整的尺度,许愿池却被放在一个尺度太小的空间里面。这是具体的尺度。

回到黛博拉的书,她要讲的是一种心理、观念、知识上的尺度。

讲到19世纪的历史,很少人会注意到奥匈帝国。人们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核心、历史主要发生的地方应该是英国、法国和后来崛起的德国。就连意大利或者西班牙,都比奥匈帝国更合适。

为什么这是个特例?因为奥匈帝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帝国,所以在帝国行政、文化、社会等制度的设计上,必须照顾到多民族的状态。

在这个状况下,帝国当中的植物,尤其是花卉,就发挥了非常神奇的作用。

像一个植物园或者是展示植物的地方,它就要给你分开来说这是波希米亚地区,这个是匈牙利地区,这个是奥地利的东边,这个是奥地利的西边等等,它依照各个不同的民族把植物予以分类,然后把它排开来。你就会特别留下印象:“哇,不一样的民族所在的地方,不一样的环境会产生不一样的花卉!”接着就产生了一个好奇,这个好奇就是要解释为什么在我们的帝国里面,不一样的地方会长出不一样的花,而且这些花长得可以那么不同。慢慢的,就必然牵扯到天气、牵扯到气候。

所以,在这里产生了观念尺度的不同。这个尺度意味着,以前讲到天气,讲到气候,是用一个比较小的地区性的方式来理解天气。但奥匈帝国的科学家不一样,他们发现了不同民族地区的气候差异,而且彼此关联。

在这里,就开始产生了气象学当中的一种新变化,他们开始画天空图。然后发现小尺度的天空图什么都讲不到或什么都没办法显示,因为气候不是在这种尺度下变化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大尺度”观念上的突破,不会产生现代的气候科学。

现在放宽到什么程度?放宽到全球的尺度。以全球作为尺度,大家开始讲温室效应。我们绝对不会讲这个是墨西哥的温室效应、北极的温室效应。北极之所以产生温室效应,是因为整个地球都受到了温室效应的影响。

接下来就去回溯温室效应的过去跟它的形成。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回溯到工业革命,所以二氧化碳排放量大幅增加。后来发现,其实也不是等到工业革命才增加。再回溯是农业革命,发现数千年前,不同大河流域的文明开始依赖农业存活,人口开始增加,人能够消耗的热量增加,我们就开始大量排放二氧化碳。

所以,时间的尺度也被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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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度”认知过去:四个方向的变化

在这样一个发展当中,我们可以清楚感觉到,人类看待事物的尺度越来越大。我们可以从几个方向看这个发展历程。

贸易、商业交换的层次

19世纪以来,国际贸易碰到的最大问题,在于各国货币变动极多,货币交易变数很大。如果一国货币出现问题,其他国家的货币也没有办法稳定下来。在这种状况下,1945年,40多个国家代表达成的《布雷顿森林协议》,以美元和黄金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快速且有效的开创了一个新的国际贸易基础。几十年间国际贸易的量跟国际贸易的范围大幅地提升,这个世界彼此之间的连接越来越紧密。

另一方面,美金也从美国的国内货币变成了国际结算工具的特殊地位。

在一个大尺度的国际贸易环境当中,美金太重要了,所有的债务关系通通都用美金结算。等于美金绑架了全世界的其他的经济体,全世界其他的国家。大家不敢让美金贬值,因为如果美金贬值就不是只是美国自己本身面临通货膨胀的问题,是整个国际的债务跟国际的商务的关系通通都受到影响。这里面受到影响最深的,包括欧洲、欧盟,不能够坐视美金贬值。当然更相关的一个地方是中国,不能坐视美金贬值,因为中国作为一个主要的出口国,他跟全世界所有的贸易关系都建立在美金的基础上,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要以美金支付中国所需要的货款。

所以在这个状况底下,美国可以一直量化宽松、印美钞,其实就是靠其他经济体一直不断地购买美国的公债,维持美金的价位,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力量或者是一个环境。

生产的层次

1990年代,中国加入了WTO。这是中国在世界影响力的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世界在WTO的架构下重新分工,中国制造业逐渐形成了特别的地位。

所以,《布雷顿森林协议》在贸易商业交换的层次上重组这个世界,WTO在生产的层次重组这个世界。重组之后,更不可能用单一国家尺度来看世界,因为任何一个单一的国家在生产、贸易上面都不是独立的。你都跟所有其他国家犬牙交错、全部都卡在一起。你必须离开国家的尺度往更大的尺度分析,才有办法更明确知道,我们的国家和社会究竟在发生什么事情。

交通的层次

航空业大幅发展,全球交通脱胎换骨。到了2019年,发展到24小时当中的任何一刻,地球的天空上都有平均大约10万架次的飞机在飞,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这个效果就是不可思议的人与人之间跨国境的密切交流。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你看那个尺度,它是一个空中的尺度,在飞机飞来飞去的时候,你怎么会看得到国界呢?这个尺度是忽略国界的

这种空中交通的发展,在陆地上也有一个奇特的暧昧的复制,那就是欧盟。

从原来1955年所签订的《罗马条约》,后来开始发展出欧洲共同市场,再慢慢蜕变出现了欧盟。它一方面是联盟,它保有了每一个会员国的国家的身份,但是在欧盟境内那样的一种实质的或者可以让人感受的国界,其实也消失了。

再举一个有趣的例子。近几年,一位美国旅行报道者,经常寻找当天出发的最便宜的机票,有时候甚至可以便宜到1欧元、1美金,然后他订了机票,上了飞机。等到他回头写报道的时候,他发现,糟了,我记得城市、机场的名字,但我不知道在哪一个国家。

你看,这是在全球化环境当中,过去的人不能想象的一些非常奇特的经验。

网络的层次

第四项重要的、改变我们观念尺度的重要力量,那就是互联网。互联网是World Wide Web,从一开始,它就是以全世界作为它的尺度。

在过去的30年中,尺度彻底被改变,而且方向看起来非常明显。这个方向就是我们要摆脱小尺度、追求大尺度。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必须更认真地去思考,2020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份?这一年到底出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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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理解当下、思考未来

就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局面和状况,是不是过去这样一种大尺度、大就是好、越大越好的这种方向发展到了极端?我们被迫开始改变观念上的尺度。

我们要看到,从本来的全球化,离开了把国界放松、放开越来越大看到这个全地球,看到整个全世界,现在好像缩回来,变成每一个国家是自己一个单位,而且这单位突然之间变得非常非常明确,非常的坚持。比如在欧盟,共同体内部本来已经变得极为模糊的国境,现在都通通出现了关卡。

不止如此,如果我们再往下看,就发现国家里面又分出了更小的单位。在中国湖北省在那样的情形底下就必须要做另外不同的处置,而在湖北省当中又有武汉市,在不同的城市里面,接下来还有更小的一个个单位都用这种方式被划分出来,一直划分到一个一个的小区。

所以你看这个方向,跟我们所讲的全球化潮流彻底相反,这个尺度越来越小。以下,我从“尺度”缩小的角度,来分析一下疫情对我们的几个影响。

人与周围关系的变化

在尺度缩小的情况下,我们要重新调整对他人责任的认知。

因为我们的敌人是病毒,我们中止自己外出的权利和自由,是因为我们对他人有责任。

这是一种不太一样的思考,就是我们怎么理解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我们跟越来越多的人连接在一起,大的尺度是好的。可是现在,又回到了中国传统的社会组织和社会结构。中国第一代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在研究中国社会组织的时候,提出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概念,叫做“差序格局”。差序格局意味着,我们跟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像是一个同心圆,以个人作为中心,可是个人这个中心相对没有那么重要,个人是由你周遭的家人、亲族、宗族等社会群体一圈一圈扩展出去的。

这本来是中国传统社会的主构原则,但是在现代的发展变化当中,它变得越来越淡薄。但因为这个疫情,差序格局不仅仅在中国恢复了,在个人主义的西方社会,他们也都不得不用差序格局的方式来重新调整自己的行为。

服务流与信息流的变化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在隔离期间,你觉得隔离和坐牢是同一回事吗?它到底有些什么差别?

很明显的一个差别,坐牢的环境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自我隔离大部分在家里,所以这个环境是我熟悉的,是为自己准备的,这当然是一个相当大的差别。

那为什么全球各个国家可以快速封城、封小区?因为我们现在拥有这样的条件,可以留在家里而不会在生活上失能。2003年做不到这件事情,太多的事情要求你非得从家里走出来不可。现在我们可以在家里,透过我们的电脑、手机,可以把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叫到家门口,得知政府要求隔离期间应该做什么事情,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跟工作上的同事联系。这一切都是2003年、2009年没有办法普遍存在的。

所以隔离为什么跟坐牢不一样?因为坐牢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如果有一天牢里面都有手机、互联网,人就不怕坐牢了。过去坐牢所给予你的那种惩罚的作用就消失了,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即使人的行动被限制住了,但透过互联网,我们并没有真的跟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往再细看,我们又发现,在互联网的运用上面,一些重点开始改变。就对我们生活上所产生的作用,大概将互联网分为两类,一个是服务流,一个是信息流。

疫情期间,服务流这部分发挥了大作用。服务流包括了你应该要到哪里去得到什么样的东西,你可以把什么样的东西叫到。因为服务流还是牵涉到具体货品和服务,这个尺度不可能一直不断扩张。比如你今天在上海,绝对不可能到南京去叫外卖。

再看信息流。

我们又可以把互联网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流分成两部分,熟悉的信息,和陌生的信息。一些你本来没有预期、你没有打算要找的这些信息,在互联网的这个多样性当中,它就进入到你的生活里面,你莫名其妙地在没有预期、没有预防的情况底下就收到了这些陌生的信息。这些陌生信息累积足够多了之后,它就开始改变你的世界观。因为你会发现,原来我活在不是这样的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在我所熟悉的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不一样的陌生人,有这么多陌生的事情在发生。

受到疫情的影响,熟悉信息的比例越来越高,包括主动寻找的疫情相关的信息、包括跟熟悉的人的联系等。相应的陌生信息占据比例降低。这意味着你从互联网获取的信息同质性越来越高,你越来越不容易被不一样的意见打动,也就更不可能从不一样的角度和态度去思考问题。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越来越厚的同温层,在这个同温层里面,我们受到的保护也越来越坚实

这是我自己的思考的两个方向。

如果这是一个潮流,那么在这样的潮流下,我们会需要一些不同的新服务吗?我们所创造出来的新世界会有什么不同的需求?这些问题都值得思考。

思考未来:人和机器的关系以及人的独立性

举个例子,面对疫情的严峻挑战,人工智能大数据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

一个再有经验的医生,一辈子看过几万个病例已经很了不起。但是机器里面动辄保留了几百万、几千万个病例。医生与机器比较,哪个诊断病症更准确呢?更不要提机器不会被人感染,它就可以彻底地隔绝医护感染的可怕风险。人工智能会告诉你身体出了什么事,并且它没有医生的主观臆断。

所以我们看到,人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少,机器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谁才能不会被机器给取代?那就是设计机器的人

在闽南语里面有一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句话其实很有趣,就告诉我们说人不管在任何的状况底下,人之所以为人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人不一样。我觉得这是我们永远要理解人。当我们要思考人的时候,我们一定不能忘掉人。

胡适说对于知识要如金字塔,金字塔也就是底下要广,然后上面要专精。知识不是钢骨水泥,知识比较像一堆沙。所以你必须要广泛地阅读,你必须要广泛地吸收。你慢慢就会形成其实是更珍贵的东西,是对于这个知识领域的一些自己能够找到的,哪一些是最基础的哪一些是这个延伸的,或者是哪一些是比较固定的、比较明确的,哪一些是衍生出去所以比较不明确的。换句话说,我所说的你可以得到的更大的收获,你就有了对于这个领域里面你自己的一种独立判断的能力,我觉得这个是比较重要的。

我相信在任何的时候,历史这门知识跟学问永远不会过时。

我们老以为历史就是什么时候哪一年谁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历史学就是用背的,因为这些东西不会改变。所以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那我就得要背公元前221年,那我就必须要背说统一六国。历史如果就是让我们背那么多东西的话,你当然觉得很难学。

更难学的是因为你不知道跟你到底学了历史要干什么,那我必须说,这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历史学。

历史学真正重要的就不是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而是在公元前221年为什么是秦始皇统一六国,或者是秦始皇用什么样的方式统一六国。换句话说,你去理解的是这个完整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完整的过程。

在战国时期,后来如何各个不同的国家他们彼此互相征战,在这个征战的过程当中产生的这么多人民的痛苦,在那样的一个痛苦的过程当中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意愿,希望能够统一。可是要统一是由谁来统一?各个国家他们彼此互相地竞争,这是一个情景。当我们在讲这个情景的时候,我相信任何的人都能够理解、都能够体会什么叫做长期战争带来的痛苦,以及人在长期的战争带来痛苦底下会产生我不希望继续打仗,那如果要不打仗只有大家变成一个统一的国家那样的一种意愿。

历史学就是帮我们解释。当时有这么几个国家彼此互相竞争,他们如何竞争,在竞争的过程当中不同的国家谁有什么样的优势,谁有什么样的缺点,最后为什么是秦始皇以及他带领的秦国赢了。如果我们讲的是这样的过程,跟我们解释这样的因果的话。那最后你听完,你学了这个历史,你可以完全忘掉公元前221年这个年份,你忘掉的秦始皇的名字也没关系。因为你就学到了什么?你学到了那是跟你明确有关系的,例如说什么叫做一个社会渴求和平,例如说这是什么叫做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例如说这是国家与国家的竞争的过程当中有哪一些因素会影响强弱、胜负,例如说这是我们在统治跟政治体制的安排跟设计上有哪一些不一样的选择,什么是封建制,什么是郡县制,什么是中央集权,什么是地方分权,这些东西它就会产生跟我们的现实之间的联系。

用这种方法学历史的话,它就扩充了我们的眼界,我们就变得比我们当下现实有更丰富的经验,因为这样我们可以累积智慧。我们可以变得不止是有知识,我们可以变得比较聪明。

全球化“尺度”缩小,换个角度看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本文根据混沌大学研习社课程内容整理而成,仅为完整课程内容1/10。转载请联系授权。撰稿:Braden Yang,版式:lil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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