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媽》是母—子,《柔情史》是母—女。
在家庭關係中,母親對於孩子的影響在弗洛伊德看來是至關重要的,他提出了“俄狄浦斯情結”予以解釋,通俗解釋就是戀母情結的因素。如果是女性,弗洛伊德找到了相應的古希臘故事厄勒克特拉情結予以相對。這兩個古希臘故事前者大致情結是殺父娶母,後者是女兒殺死通姦的母親為父報仇的故事。
考慮到弗洛伊德自身的家庭關係以及當時他所處年代男權思想的濃重,他總是試圖站在男性的角度來思考兩性關係,落實到女性身上,便遭到後來許多女權主義批評家的批評。弗洛伊德認為孩子在成長中需要跨過“俄狄浦斯情結”,但是不幸的是有很多患有神經症的孩子會固著在這個階段裡,因此長大後就會出現戀母的現象,比如媽寶。
俄狄浦斯情結是弗洛伊德努力在生物學上尋找家庭——孩子關係的癥結,但是他忽略了社會因素的影響,或者說他故意忽略而固執地在生物學上尋找實證科學的證據。這種社會因素影響通常體現在家庭父母的婚姻關係對孩子的影響上。《囧媽》和《柔情史》中的故事裡孩子的父親都是缺席的,這樣電影敘事就迅速聚焦到了孩子與母親的關係上,二者都試圖展現成年的孩子被迫與母親同處一起時的激烈的矛盾與點滴的溫情。前者是一列火車,後者是蝸居在簡陋的房子裡。面對這樣的狹小的空間裡,二者的關係勢必會有巨大的敘事衝突。
這種衝突就是“全景敞視”,這是法國哲學家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引用曾經邊沁為監獄設計的一種建築模式——圓形監獄。監獄是圓形的格局,中間有一個圓形的瞭望塔,外面用單面透明玻璃圍成。牢房用雙面透明玻璃。從瞭望塔裡,甚至只需要一個人既可以監視塔外所有的罪犯的一舉一動。這樣的建築模式甚至中心瞭望塔裡不站人,罪犯們看見中心的這個柱狀的監視塔也以為它在監視自己。通過這樣一種建築模式,福柯提出了一種“主義”,這種主義在規矩與訓誡他者的時候形成一種全天候監視的狀態,形成一種深入到毛細血管處的監視目的,這種狀態導致了某種精神對精神的壓抑。
於是,在《囧媽》與《柔情史》中,敘事使得母親與孩子處於全天候在一起的處境,處於一種“圓形監獄”的處境中。母親的目光時刻都落在孩子的身上,她們監視著孩子的一舉一動,深入到孩子的精神深入,這才導致了《囧媽》中兒子要求母親10米距離的怒吼和《柔情史》中女兒期待自己獨立房間與空間的想象。特別是在性問題上,《囧媽》中兒子逃脫母親的監視與一個俄羅斯女人約會,《柔情史》中女兒對追求自己的那個男人的若即若離的態度是母親—孩子這對關係中孩子試圖擺脫母親壓抑式監視最激情,或者說是最具反抗式的溢出。孩子在嘗試與其他的人建立新的性關係的過程中會受到前者強大的影響。
比如19年奧斯卡動畫片《包寶寶》這個短片將母親—孩子的關係“Q化”成了“母親與包子”的故事。當包寶寶與他的女友回到家中沖毀母親—孩子這種單一連接時,短片戲劇化的以母親吃了這個包寶寶然後戛然而止。但是影片的結尾是一家四口吃包子的畫面。母親在接受孩子之外他者的過程中短片只是用成年後的包寶寶抱著哭泣母親的背影來作為和解一閃而過,而現實中這樣的過程可能會很漫長,漫長到甚至到達悲劇的程度,比如文學史上著名的勞倫斯的小說《兒子與情人》和200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地利作家耶利內克的小說《鋼琴教師》,前者也是母親—兒子的關係,後者也是母親—女兒的關係,也是父親在敘事中迅速落寞而缺席,然後敘事迅速轉入母親——孩子的敘事中來達到敘事張力引起讀者某種窒息式的閱讀體驗。
而《囧媽》要比《柔情史》戲劇化了母親與孩子之間的矛盾,後者展現的那種觀影窒息感更突出。值得特別關注的是《囧媽》中母親—兒子—妻子這三者關係中一句特別重要的話“你為什麼要那麼執著地改變我呢?”母親要求兒子的改變延續到了兒子對妻子的改變,而這也是這段婚姻破裂的最核心的原因,某種原生家庭中無意識中留存的畸形因素影響著之後兒子理所當然的意識。這或許就是武志紅那本《家為什麼會傷人?》所要主要解決的父母——孩子之間這個連接如何斷裂,而這個斷裂並非是一刀兩斷,而是某種獨立,但是這種獨立通常也是中國式家庭難以跨過的癥結,其實不管是中國家庭,就那兩部外國小說的背後相類似的小說文本還有很多,這其實是世界的通病。
我記得高曉松在批判父母問題的時候也批判的孩子雙標問題:“要錢的時候,拿出東方這一套;要自由的時候,拿出西方那一套。”其實在金錢與自由這個問題上,著名的比如巴爾扎克和他父親打的那個賭,賭輸了但依然要堅持自己的寫作夢,就要挨著貧困的日子,手杖上的誓言和桌子上畫餅充飢的食物是巴爾扎克的堅持的自由。選擇確實要付出代價,這代價有些時候甚至很沉重。這種沉重性恰恰被《柔情史》表現得很細膩,女兒堅持寫作夢堅持投稿但屢屢失敗,母親斥責著女兒無用的寫作夢,但與高曉松提出的那個雙標問題有差距的是母親也很拮据,給不了女兒很多錢,所以所有的選擇與重壓就都落在了女兒的身上,這是一個更沉重的重擔。好在女兒的投稿有了稿費,一切有關拮据的衝突被這一點點稿費緩解,結尾也在這裡戛然而止。
《柔情史》的結尾是母女迷失在衚衕深處找不到出口和《囧媽》結尾母子迷失在去劇場路上有著某種母親與孩子共同歷險的敘事,在這漫長的尋找出路的路上,母親與孩子開始了某種情感上的和解,他們似乎意識到了各自身上的個人自我主體性,暫時站在了他者身上開始思考問題,從自我的深淵中走出來,在欣賞他者的閃光點中似乎溫馨地結束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