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一天,中國的農民也會被稱為“原住民”

也許有一天,中國的農民也會被稱為“原住民”

Dave Haysom:兩位作家書中有另外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寫到了關於人的遷移或遷徙。梁鴻老師一般寫的是人們離開某一個地方、離開故鄉的故事。亞歷克西斯總是描寫一些關於人們來到一個地方的故事——那些不受歡迎的人們,他們到了一個地方之後發生的故事。所以我想問一下,你們覺得這個判斷正確嗎?

賴特:《天鵝》設定在距現在 100 年後的社會。所以一方面我通過介紹小女孩的生活,來描寫 100 年之後這個原住民的生活什麼樣子。但另外一方面,我這本書還涵蓋氣侯變化等主題。我覺得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世界各地的人們,他們都在不斷的遷移和遷徙,各地的人們有著共同的問題,就是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們的未來將何去何從。所以在我的小說的架構中,既包含了原住民的這個主題,也包含了氣侯變化、人類發展這樣一些更加普適性的主題。

在此書中 100 年後的世界裡,世界上會有非常多的人流離失所,他們既沒有土地,也沒有一個可以稱為家的地方。甚至在 100 年之後,可能由於氣侯變化,也會引起一些戰爭。那麼這些流離失所的人,他們可能會住到海上去,住到遊船所組建起來的城市中。那麼他們這些人是不受歡迎的,實際上沒有一個國家願意接納他們。

The Swan Book,Alexis Wright,Simon and Schuster, 2016-6-28

梁鴻:《天鵝》是一個 100 年後的遷徙,而在中國大地上,我們的遷徙已經好多年了,這種大規模的遷徙,不能稱之為流離失所,但說是分裂性的移動也不為過。因為確實不是一個整體性的、樂觀的遷徙,所以我在《中國在梁莊》裡寫的是梁莊人在家的生活——那棵老棗樹、那條河、整個村莊的形狀。而《出梁莊記》主要是梁莊人在外打工,也就是所謂的遷徙。在書寫過程中,我感觸非常大,在中國的這種遷徙過程中,你會發現個體永遠不僅僅是個體,它的背後一定有無數的制度、無數的觀念、無數的血與肉的衝突在裡面。就是每一個年輕的生命,比如打工的年輕人,當他離開家鄉走向城市的過程中,都有很多很多的血淚史。這個血淚史並不是說沒有掙到錢、沒有吃喝。而是說他們在堅硬的制度碰撞過程中,他們所遭受的那種內傷。

所以如果我們從一個人類母題來講,比如說《出埃及記》,這是人類大的一個母題。就是說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個體,都希望找到那個奶與蜜的流淌之地,但其實沒有那麼容易。活在中國的人可能並不熟悉裡面的衝突,在城市裡面我們都見過三輪車,我們也都見過那些城管,但是我們可能沒見過工廠裡邊的工人,我們可能沒有見過郊區平房裡面住的人,我們可能也沒有見過廢棄的村莊裡住的那些工人。當你去走向那樣一個場景、走向那樣一個生活的時候,你才發現中國真的是兩個中國,它不是我們所想的我們所見的,我們日常所談的那個中國。

所以我覺得遷徙對於現在而言不是主動的。比如說我長大了,我想離開家鄉,我想看世界,這是一個主動的選擇。但在中國不是這樣的,它是一個非常被動的過程。如果我們站在一個更大的歷史層面來看,你會發現在人類文明的長河裡,這種遷徙由來已久,這樣一種衝突也由來已久。其實在這樣一個所謂遷徙過程中,在這樣的文明發展過程之中,都有一個被覆蓋的東西。所以剛才在聽到“原住民”這個詞,我突然想到也許有一天,中國的農民也會被稱為原住民。我們現在城鎮化過程中,肯定有一部分農民不可能被消化,那時候如果他們也被稱作原住民,我們的文明該是什麼樣子呢?所以如果假設有一天,那一部分尚未被現代性消化的農民,也被稱為原住民,那麼這個時候,我們所謂的文明衝突、我們所謂的制度衝突,該是什麼樣子?我想肯定也是一場血淋淋的廝殺,因為我們的文明從來不缺乏這些東西。

所以我覺得大衛提的這個問題非常重要,這應該算是人類所有書寫的主題。所謂的民族衝突、種族衝突以及現在正流行的女性衝突,都是非常大的問題。所以我覺得如果大家有意,可以看《出梁莊記》,也可以看《天鵝》,這些書又重新讓我回到生活的原點,看到那些非常古老但是卻仍然非常新鮮的,我們仍然不可知那些存在。

賴特:那麼您剛才說到,就是在未來可能那些不能被現代社會消化的城市,他們有可能會被稱為原住民。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可以把他們看作是關於自然、關於土地知識的守護者,或者說把他們看作了解過去,瞭解那些最原始的知識的一個入口。所以說很有可能在那樣的一個將來,納西已經遷移到城市去的人,他們重新會回到過去的土地上,回到農村中,去習得學習那些已經被遺忘的古老原始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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