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美国疫情还刚开始，意大利却是深度大爆发。
跟大儿子通话,他那时人在美国贝宁军营。
“你一定要回意大利吗？”
“是的，妈妈。”
“为什么不可以晚些时候走？等意大利疫情过去。”
“估计晚不了，这边的集训快结束了，意大利驻军那边还有工作等着我。”
儿子三年前从德州大学商学院毕业后加入了美军，两年前被派往意大利美军基地，提升很快，目前手下已管理着几百号人，军衔是中尉。
“意大利疫情如此严重，这一路坐飞机风险也极大，你们军队首长总要为属下安全考虑啊！你可不可以向首长说明情况晚一点回去呢？”
“妈妈，你太妈妈了！”他用中文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我知道他是说我婆婆妈妈，可是这种时候哪一个妈妈不为儿子担忧？
儿子说：“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难道打仗的时候我也要首长考虑我的个人安全而不叫我上前线吗？你不用担心，只为我祷告就是。记住了，你如果担心，病毒就一定会冲我而来，你不担心，病毒就会怕我，我传不传染上病毒，全看你了！”他说笑着，想尽量冲淡我的忧虑。
“好吧，我不担心。我们周末去看你！”
从小在教会长大的儿子知道祷告的重要，他也知道我会按照他说的每天为他祈祷。接下来的周末，我们全家去到贝宁军营。
本来按照军营早先的计划，集训完通过考核的人，会有一个邀请家人参加的结业典礼，但因为疫情的爆发，军营取消了对外开放，军人们也只能在军营周围五英里的范围内活动，结业典礼虽已成空，但我们还是决定带上两个小的去与哥哥见上一面。
军营座落的小镇是佐治亚州的哥伦布市，我们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所民居，儿子下午来与我们会面，小城的餐厅基本都因疫情关闭了，我们自己带了一些生菜、水果和微波炉食品，虽然食物简陋，但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吃饭就很开心。吃饭的时候没忘了和在伦敦的大女儿视频。
吃完饭我们去小城的河边散步，春天的傍晚，夕阳斜照，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小河边散步的人比我想象的多，陌生人之间还是注意疏离间隔，走在一起的多半是一家人，还有骑自行车的，玩单脚滑踏车的。一对父子在护河围栏边钓鱼，眼看钓上来一只比巴掌还大的鱼，过路的人都为他们喝彩。虽然是在国家进入战争紧急状态的特殊时期，人们依然不愿放弃以往生活的常态。想着这样的岁月静好多少带着某种虚幻的色彩，但即便是虚幻，也想让它多停留片刻，却无奈这一切都只是稍纵即逝，儿子转眼就要回到水深火热的疫区！我这样想的时候，隐约已经意识到，美国也会很快沦为水深火热之地。
晚上，把带给儿子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路上带好口罩、消毒液、一次性手套……
儿子说：“是的，妈妈，我还会用大号垃圾袋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
“哈，又来耍贫嘴！”我笑起来。我这儿子就这样，你越严肃，他越搞笑。
“我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他也笑。
他的确这样做过，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参加某项运动需要减轻体重，他用装垃圾的塑料袋把自己全身包起来，在大热天的户外跑步出汗！后来他参加了美军，训练就更加艰苦，也不知他又想出过什么新招数，反正他通过了美军里最难的特种兵必须通过的训练，又通过了高难度的跳伞训练，这些训练，每次通过的人都只是少数。这次他从意大利驻军返回美国，是来参加指挥跳伞的集训，参加集训的共有六十多个军人，合格通过考试并获得Jumper Master证书的仅有24人，他当然又是其中的一个！
这样的好孩子，在我看来应该是军队的宝贝，但儿子却不断纠正我的观念，他让我知道，他周围每一个年轻人都是非常出色的，自己并不比别人更优越，他说他从很多人身上看到比自己强的地方。在每一次获得荣誉，我们为他骄傲的时候，他都喜欢说一句话：“不是我比别人更好，而是恰巧在这件事上上帝让我比较幸运！”他是一个相信上帝的人。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在一起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第二天上午，他离开我们回军营，我们也要驱车5小时返回北卡的家。临行前，全家一起为他祷告，我和先生祈求上帝的慈爱和保护与他同在，弟弟妹妹祈祷上帝让他们兄妹很快又能见面，大儿子则祷告说，请上帝帮助妈妈不要忧虑！他的体贴令我心感安慰，是的，我不要为他忧虑，我相信，有上帝的保护和看顾，他一直会“幸运”下去的！
他返回意大利的时间终于到了，昨晚他跟我说军队已经给他确定了航班，明天从亚特兰大飞纽约，再飞罗马，然后到威尼斯，军队派人来机场接他回军营。每个地名，步步惊心！我却不再多说什么，相信只要祷告，不要忧虑！我告诉他转机的时候如果无聊就给我打电话，其实还是我自己想听到他的声音。
儿子笑着说：“妈，我不会无聊，我有好几本书在同时看。”
“你在看几本什么书？”
“一本是关于阿富汗战争的，另一本是教你如何读懂人的肢体语言。我还在读一本诗。”
“是吗？谁的诗？”我十分好奇。
“Robert Frost，他的‘两条路’写得太好了！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他随口背了出来。
儿子这个时候提到诗让我有些意外，但他成熟而丰富的情怀终于让我彻底放下心来，不仅是放心，我也从他那里得到极大鼓励，圣经上说：“要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从心发出的。”面对灾难，勇敢、宽厚的爱心，和“自律、安静的幽默感（英国女王语）”，永远是不可战胜的！
这位罗伯特.弗罗斯特，是美国二十世纪初非常著名的一位诗人，儿子背诵的就是他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作《未选择的路》起首两句。我到网上把全首诗找来重新阅读：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凄凄，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读着诗，我的眼里沁出泪水，这好像就是写的我儿子，“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亲爱的儿子，我想对你说，虽然这条路上人迹稀少，但有大能的主与你同行，你一生的道路都在祂手中，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
妈妈为你祝福！
（王晓丹 写于2020年4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