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晚
如是我聞:
這一套“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乃衡山派上代一位高手所創。這位高手以走江湖變戲法賣藝為生。那走江湖變戲法,仗的是聲東擊西,虛虛實實,幻人耳目。到得晚年,他武功愈高,變戲法的技能也是日增,竟然將內家功夫使用到戲法之中,街頭觀眾一見,無不稱賞,後來更是一變,反將變戲法的本領滲入了武功,五花八門,層出不窮。
令狐沖最後一次見到莫大是在華山思過崖的石洞裡,莫大緊緊盯著石刻上的劍法,像個老學究在發呆,令狐沖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發生了,洞裡兩百多名五嶽劍派弟子幾乎全部罹難。等令狐沖離開思過崖時,他認定莫大已經死了。
後來並沒找到莫大的遺體,令狐沖總希望莫大和自己一樣僥倖脫險。到令狐沖和任盈盈大喜之日,賓主盡歡,客人告辭,喜娘掩上房門之際。牆外忽然傳來胡琴聲,曲風哀婉蒼涼,正是莫大的風格,令狐沖直道莫大先生果然還在世。但這之後,令狐沖並不能全然釋懷,他疑心那曲子盈盈或者綠竹翁也能彈得如此悽惻。任盈盈只好寬慰他說:“衝哥,你想什麼呢,我在你身邊可是真的。”令狐沖點點頭,隨即又自言自語,莫大先生去哪兒了。
莫大年少時入了衡山派,衡山這種新興門派能躋身名門正派並不容易,派中師長大多一本正經,只有一位師伯絲毫沒架子,身邊常帶著一隻胡琴,沒事還會變個戲法,從掌中翻出一隻活生生的黃鸝或者兔子。有次變出一盤桃子,師伯一隻手託著盤子,另一隻手往身後一背,慢悠悠的走到弟子面前,一群小徒弟們圍過去拿桃子。莫大沒有拿桃子,伸出手捏著師伯的衣角扯了扯。師伯明白莫大用意,先是原地使了個神龍絞柱,兩手從下到上拍打周身,接著沉腰屈膝,像只猴子圍著莫大轉了圈,又一個倒空翻,落地後兩手向外一攤,意思自己身上啥也沒有。隨即袖口一抖又拿著一個水靈靈的大桃子遞給莫大,這組動作輕靈又滑稽,大家笑出聲,直到掌門過來訓斥。
師伯曾在街頭賣藝為生,半路入衡山派,在派內地位不高。師伯本人倒也不以為意,授徒之外,一門心思研習武功和戲法,逐步把兩者關聯在一起。莫大喜歡探求究竟,而且表現出異於常人的洞察力,尤其聽覺極敏銳,“三仙歸洞”這類手法,即便矇住眼睛,他也可以憑聽覺判斷出所藏之物在哪裡。師伯難得遇到這麼個有緣的徒弟,自然傾囊相授,儘可能把每一處招式的來龍去脈拆解到最細,好像在講述一個曲折的故事。
師伯晚年將武功和戲法融會貫通,創出一套“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招法精妙,不拘一格。此時莫大已經成年,師伯也熬到長老級的輩分。但門內對其仍有排斥,說這種套路輕浮,缺乏實戰性,不經批准不能隨便授徒。諸弟子私下學習模仿,也就是圖個花哨好玩,真正深得要領的只有莫大。師伯辭世,胡琴留給了莫大, “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也逐漸被重視起來。後來莫大和師弟劉正風都曾在不同場合用其中招數秒掉與自己等量級的對手,其實戰性到底如何不言而喻。後人稱這套武功為衡山三大絕學之一,只是師伯卻沒有留下任何名號。
莫大繼任掌門後,對教授武藝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他看著一群額頭冒汗的弟子十分努力的把迴風落雁劍法使得笨拙醜陋,對此他很費解,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漏,把不相關的人和事捆綁在一起。他最怕徒弟投來期待指點的目光,他覺得沒什麼可說的,這時候他回想起師伯對自己的悉心指點,難免有些沾沾自喜。莫大對上一輩人的勵精圖治也沒有什麼興趣,但事情會自動找上來,而且出奇的多。某某弟子被打了,某某弟子打人了,某大門派掌門幼子抓周,衡山城裡某家失竊了。或大或小的事統統都會呈遞在面前,等自己過問。在莫大看來這些破事和自己半點關係也沒有。來人尊稱自己是掌門,倒像是提醒掌門是要有擔當的。
有些場合掌門必須出席,莫大就去湊個數。只是再正式的場合,他都是形貌落拓,衣飾寒酸,絲毫沒個排場,背後的整個衡山派也寂靜無聲,象和舞臺背景布融在了一起。此外的事,一般瞭解下老規矩是怎麼弄的,大差不差就照搬。或者直接大手一揮,我沒有時間,找你們劉師叔去。劉正風骨子裡也是歸隱派,才不想管這些事,但劉正風家大業大,應對一些場面上的事輕鬆自如,家大業大的另一般好處是,貼點小錢可以簡化很多事。這麼一來二往,劉師叔雖然被搞的有些煩,但在江湖上的名望逐漸比莫大還要高。由此也生出一些他們師兄弟間的八卦,越說越離譜。這讓莫大感到詫異,甚至有些憤怒,這些外人知道個鳥。偏偏外人最喜歡的就是貼標籤,比如長江雙飛魚之流,才不管恆山派和令狐沖已經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他們只記得五嶽劍派一個鼻孔出氣,順帶把剃光頭的也算在了一夥。
千篇一律的正派日常讓人膩煩,還有無聊人搬弄唇舌,不用多久,莫大和掌門之位就有些相看兩厭了。他念起那位師伯,像小孩惦念起說睡前故事的人,現在不會再有人手把手給自己拆解招數了。莫大沒奈何,打算自己下山找故事。等後來聽到令狐沖與田伯光坐斗的事,莫大眼前一亮,我五嶽劍派還有這等人物,我非要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大趕到群玉院前,正好遇到林平之向嶽不群拜師,莫大早聽說了這孩子受的苦,從富貴無憂到家破人亡,身負血海深仇,走投無路之際,得到了正氣凜然的華山掌門嶽不群相助。所以林平之這一拜五體投地,目光中透露出絕處逢生的無限喜悅,多日勉力支撐的疲憊也一併浮現在臉上。無論之後林平之有多討厭嶽不群,這個瞬間他滿懷幸福,可以說人生中最閃亮的時刻。這很像單純的姑娘遇到薄倖男子,雖然事後知道遭遇的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但在夢裡一樣可以心魂俱醉。
這一打岔,莫大和令狐沖失之交臂,但莫大料想一個有傷在身的人不會走多遠。後來劉正風和曲洋合奏《笑傲江湖》,琴簫之聲在曠野中傳的格外遠,莫大的聽力不費事就注意到了,平時趕路莫大喜歡撥弄那把胡琴,而現在他挾住琴桿,生怕漏出一點聲響,琴簫之聲極盡繁複變幻,抑揚頓挫,悅耳動心,他用輕快的步伐追隨著樂聲過去,找到了癱坐在地上的劉正風、曲洋,小姑娘曲非煙也在邊上。令狐沖在石壁後的輕微動作當然也瞞不住他。莫大繞到側面,看見令狐沖從石壁後探出頭,身後那個小尼姑儀琳緊緊挨著令狐沖。接著費彬來了,他是來斬盡殺絕的,先制住曲非煙,然後準備當著兩個老人的面殘殺,劉正風曲洋都已重傷垂死,只能乾坐著。這時候令狐沖挺身而出,輕描淡寫的用言語擠兌周旋,隨後儀琳也現身了。雖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莫大還是希望費彬能就此退開,自己不用介入這個故事。可惜只聽了幾句,尤其令狐沖說出那句“在他們面前欺侮他們的小輩,決非英雄好漢行徑。”莫大就明白這孩子有膽氣,只是對世人的惡毒實在是低估了。費彬臉上的殺氣越來越重,莫大數了數眼前的人,確認如果沒外力干擾,這幾個老弱病殘加在一起絕對沒可能打得過費彬,這個故事的男主角就要死了。莫大感到很棘手,他只想做聽故事的人,並不太想打攪故事,微微沉吟的功夫,曲洋、劉正風、令狐沖、儀琳齊聲驚呼,曲非煙被費彬一劍刺中心窩。莫大心念轉動,琴聲已從手中揚出。
莫大宰掉費彬,轉身就走,沒和任何人打招呼。他想盡可能淡化旁觀者對故事的影響,但令狐沖在如此險境中依然能談笑自若、舉重若輕的態度已經給他留下極深刻的印象。這之後,令狐沖的故事成了一個連載,莫大有時候從別人口中得知,如果沒有消息來源,他便自己親身前往。
莫大輕功了得,身形莫測,加上聽覺異於常人,沿途俯仰都是故事。比如聽到令狐沖師父師孃的對話。
師父:我早就說了,勞德諾這小子生的老氣,武功路數又雜,怎麼瞅著都有些像奸細。
師孃:奸細就奸細唄,咱們缺人,來個活躍的也好。
在莫大看來,這種隨意的私聊比端在臺面上說的話有趣不知多少。
嶽不群這張正經面孔晃來晃去,華山派終究是比較氣悶的,莫大呆不久,也就沒見到田伯光和風清揚。日後他趕來時,華山派已經走上長征路。在洛陽城的賭館裡,他看到內力全失的令狐沖,這位少俠正在喝酒賭錢,而且賴賬,然後被一群無賴圍住,無賴們毫無章法的拳頭往少俠身上招呼,平時和高手過招眼睛都不眨的莫大這會兒竟然有些心驚肉跳,這些拳頭像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也搞不清什麼原因,也許是名門正派的人都曾在潛意識裡胡作非為一番,總之他非但不生氣,而且看得有些起勁。
之後到了綠竹翁居,音韻婉轉間,莫大已聽出是那晚劉正風曲洋合奏之曲,手法並不相同,但莫大依然感到恍惚,他儼然走進山林之間,看見兩個老人席地而坐,侃侃而談著面對危難的氣節與音律文化的傳承,渾然忘記了死亡正在侵襲,莫大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拍拍劉正風的肩膀,叫一聲師弟。等莫大回過神來時,其他人已經走了,只有令狐沖留在這兒,對著素不相識的人講述了自己內力全失以及《笑傲江湖》琴譜來源的經過,講的細緻又在某些地方避重就輕,莫大對這個年輕人的喜歡又多了幾分,只是他同樣恍惚,人們總是更習慣對著陌生人傾訴。
後來到了五霸崗上,牛鬼神蛇薈萃,莫大悶不吭聲的混跡其中。各路混混都來和令狐沖喝酒,有的人顛三倒四的話都說不清楚,只顧拉著手不放,一杯再一杯。他們大多是和跟令狐沖頭回見面,無非是聽說其他人都來了,自己若不來便落後了。要說這裡有多少真情實意,莫大覺得可笑的成分多,至於正義更是談不上。但令狐沖來者不拒,生怕辜負了誰。
等到令狐沖在少林寺療傷,這是個比華山派還氣悶的地方,莫大溜了。後來聽到了黑白兩道追殺向問天的消息,趕過去瞧熱鬧,看到令狐沖莫名其妙的和向問天同處一亭,舉杯共飲。這小子真能胡來。莫大嘀咕了一句。接著更莫名其妙的是,黑白兩道見面竟然迅速達成默契,雖然平素勢不兩立,但今天任務目標是相同的,幹掉這個鐐銬未除的向問天,所以暫時互不侵犯。之後大夥一路追殺,向問天和令狐沖且戰且退,向問天花樣百出,墜崖、裝死、暗器,莫大就像後代人玩紅白機闖關似的,饒有意味的避開各種陷阱,心下覺得這個老向不練衡山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真可惜了。最有趣在山崖間向問天抓住一人背在身後當成活盾牌,背上那可憐人給黑白兩道無情的暗器還配了音:
“別放暗器!別放暗器。。。。。。哎唷!。。。。。。王崇古,他媽的你不講義氣,明知我……哎喲,是袖箭,你奶奶的,張芙蓉你這騷狐狸,你……你借刀殺人。
莫大好笑,都混上騷狐狸這種優雅的稱呼了,怎麼還來趕這趟渾水。真叫人好生費解。
待到向問天玩出吸功入地小法,唬退了眾人,莫大也沒法再孤身前進。莫大下山四處探聽,聽說有兩個富商出手豪綽,心知多半是向問天和令狐沖,只是追蹤到蘇州後,沒了任何消息。令狐沖與恆山派邂逅也是後來才聽說的,仙霞嶺到水月庵,令狐沖以獨孤九劍戰退強敵,護住恆山派。莫大既贊俠義情懷,又有些可惜,恆山派是武林中少有的純女性門派,因為五嶽的關係,彼此有些往來,這番英雄救美的事,自己竟然沒能趕上。此時莫大意識到,他在令狐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之後在江邊的小酒店裡,令狐沖獨自喝酒,莫大哪裡忍得住,當場現身,故事裡的人和故事外的人坐在一起喝了幾杯。即便酒過三巡,莫大依然絲毫不認曾經插手相救之事。
再度到少林寺時,各大正派首腦會晤,莫大第一時間就發現令狐沖躲在大殿牌匾之上,後來令狐沖被任我行喝破下來,過來給莫大行禮,莫大隻作沒有看見,令狐沖這時候也意識到,莫大不希望外人知道和自己的關係。
正邪兩派的三戰讓莫大覺得很好玩,他有幾分期待被點名上場,但又明白這種事是要論資排輩的,自己排不上。沖虛對決令狐沖前,按劍望天,沉吟良久。大殿裡諸人鴉雀無聲,光陰流逝中沖虛做出了放棄的決定,莫大忽然意識到自己絲毫沒有例外,和在場所有人一樣,都暗地裡鬆了口氣。莫大想,我們在擔心什麼呢。接著聽到邊上有人一副不解的樣子上前問為什麼,莫大皺了皺眉頭。
我們在~~什麼呢。這個句式此後經常出現在莫大的腦海裡。故事越看越多,不明白的事有增無減。他討厭左冷禪的野心,也搞不懂左冷禪那些鬼名堂有什麼意思,比如對付恆山派損失那麼多人力,完全可以打造一個新恆山,真是血虧到家了。等到封禪臺上,左冷禪眼睛被刺瞎了,兩道血線掛在臉上,還在臺上狂舞,最後被攙扶下去。莫大嘆了口氣,左師兄,你費盡心機勞碌了大半生,也好就此歇息了。
林平之很快也步上後塵,他用貓捉老鼠的套路對青城派實施報仇,如死神般每天帶走幾個,青城派弟子膽戰心驚,但幾乎沒有逃離,每當林平之現身時,他們瑟瑟發抖,圍在師父身前,彷彿在聯袂演奏一闕輓歌。林平之最終殺掉餘滄海,摧毀青城派,血海深仇得報,卻意外被毒水弄瞎了眼睛。
對一個瞎子來說,身邊有個不離不棄的人實在很重要,現在扮演這個角色的嶽靈珊是善良又美貌的姑娘。但林平之為了練習辟邪劍法已經自宮,眼睛又瞎了,餘毒未消,此刻他變成一座極不穩定的火山,這對年輕夫婦間的交流不再平等,林平之盡情宣洩自己的怒火,只是談及這一路上,心知嶽靈珊一直在維護自己,不然自己早被嶽不群殺了。眼看話鋒漸漸柔和,如果能假以時日平復心情,他也許會對嶽靈珊的善意有更多的認知和珍惜,也許在某一處田園他們可以過些平常日子。可這個時候勞德諾來了,亮出左冷禪的合作意向,林平之對於大門派的能量依然懷有憧憬,而華山和嵩山已是敵對派系,很短的時間裡林平之就做出了決斷,一掌打在嶽靈珊心口。林平之這一掌未必有殺人之心,卻一定要斬斷彼此關係,像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不顧一切的棄貨。莫大嘆息,這種指望斬斷而獲得新生的徒勞舉動恰恰是人之常情。之後看到嶽靈珊依然哀求令狐沖照顧好林平之,說小林子受了太多的苦,要理解他。在得到大師兄的許諾後,嶽靈珊唱起了山歌,唱的很短很輕,這是她最後的時光了。人就是這樣的,對自己做一個交待後,所剩無幾的時光也願意沉浸在鏡花水月裡。
沒過多久莫大又遇到了左冷禪,在思過崖那個被魔教長老硬生生用手工開鑿的山洞裡,陳列著五嶽劍派上一代的劍法精要,這太吸引人了,對莫大來說,每一個招式的拆解就是一個曲折又好看的故事,他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沉浸在劍法的故事中。這時候,左冷禪帶了十五名瞎子把山洞封住,裡面所有人也都成了瞎子,在這片暗無天日的環境中,殺戮開始了。陡然失明讓絕大多數人陷入極度恐慌,能做的只有盡力揮舞兵器擋在身前,儘可能把其他這麼做的人幹掉,以求生存空間。莫大卻不一樣,他有著超凡的聽覺,黑暗中他用聽覺在腦海裡繪出一幅山洞裡的眾生相,很輕鬆的判斷出哪裡刀劍相向,哪裡有空隙,他像一尾自由自在的魚,在縫隙中穿梭,後來他在找到一個凹處待著,隨著一陣風聲,一個大塊頭被砍翻後撞過來,莫大身形瘦小,順勢把大塊頭擋在身前,自己勻息凝神,金屬聲漸漸稀疏,左冷禪指揮那群瞎子進行掃蕩時,莫大微微調整身形就躲過了劍鋒。直到最後聽到令狐沖喊自己,莫大想應聲,但是轉念間,還是繼續一動不動。等所有人離開,山洞裡不再有人聲,倒是有些水滴的聲音,不知道是岩石凝結的水汽還是人身上的血還沒流乾,山洞裡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莫大從屍體上慢慢踩出去,迎面山風吹過來,分外清新。他沒有回頭看,信步往山下走去。
經此一役,五嶽劍派元氣大傷,之後不久令狐沖卸任了恆山掌門,五嶽劍派這個本來就徒有虛名的結構逐步到了瓦解的時候,莫大也心安理得地和掌門之位說再見了。五嶽的群山他早已看遍,他四處遊蕩,不再拘泥山川風物,隨處市井都可安坐,興之所至,逛逛窯子也未嘗不可。風清揚可以去窯子撒回野,莫大自然也可以去窯子敘個相好的。小相好的纏著莫大要聽故事,莫大就會說些普通人的家常,晨起趕路的人匆忙間打了個哈氣,市集裡為了蠅頭小利一本正經討價還價,無處不是風景,無處不是慈悲。反之江湖事他沒什麼興趣再提,若是有人來說,莫大先生,靈珊生前是極愛先生劍法的,您有什麼想說的嗎。莫大一定不愛搭理的。
這一日莫大在某個酒肆勾欄,忽聽路人說起令狐沖和任盈盈大喜的消息。莫大未嘗一日不惦記這個小夥伴,現在也算是塵緣未盡。莫大趕到梅莊,並未入席湊熱鬧,人實在太多太雜。莫大就在牆外尋個角落喝酒,打算喝完手頭這壺酒就告辭。等到酒壺空了大半,到了新人的壓軸節目,合奏《笑傲江湖》,盈盈自然表現出藝術家的水準,令狐沖嘛,雖然大家使勁叫好捧場,但莫大不免有高漸離之嘆:“彼有善有不善。”等到一曲終了,莫大忍不住技癢,琴聲又一次從指間揚出,哀婉蒼涼,靜夜聽來,甚是悽清。
曲終,莫大走了,留下身後的江湖,從人聲鼎沸到疏疏落落,這一次他不再回頭的走向殘年。學武之人到了晚年和常人並無區別,腰肌勞損,肩周炎,前列腺增生,該有的都會有。等到萬物之神來替莫大解脫辛勞的時候,莫大並沒有像文藝青年那樣說:百變千幻衡山雲霧十三式從此絕矣。他凝神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令狐沖始終惦念著莫大,他已經想過很多次,當時應該追出去,找到莫大,扯住他的袖子,一起喝上幾杯。直到這天晚上,令狐沖坐在床沿看著任盈盈收拾屋子,忽然聽到一陣琴聲從外面傳來,令狐沖一個箭步點在地上,身子便如鷂鷹般從窗口飛出去,落在庭中,周遭寂靜,月華如霜,身後再度傳來琴聲,這個聲音太熟悉了,他有些猶豫,怕一回頭髮現這是一個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舒出,讓自己心神放鬆,然後轉過身來,只見:
世間一切名門正派三教九流,教主任我行。及向問天。藍鳳凰。韋小寶。周伯通。王語嫣。少林五百羅漢。丐幫三千弟子。皆合掌恭敬,齊聲唸誦: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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