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莫泊桑學人物刻畫:窮小子的顏值變現之路

有人這樣評價莫泊桑,“不似契訶夫,卻如魯迅,冷峻的文字下藏著岩漿般的炙熱”,要冷峻中透著炙熱,彷彿聽到有人在說,要五彩斑斕的黑,暫且不說莫泊桑是否如魯迅般冷峻又炙熱,但他和魯迅一樣是一位刻畫人物的絕佳好手。

當年,魯迅因為覺察到民眾的麻木不仁深入骨髓,於是決定棄醫從文,用文字喚醒民眾的覺悟,而這一個艱鉅的任務,就是靠魯迅筆下一個個生動的人物去實現的

在封建思想的打壓下,“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的祥林嫂;

闊別多年,再來見“迅哥兒”時,喊出那聲讓人不禁打寒顫的“老爺”的中年閏土;

在通篇“仁義道德”中看到“吃人”二字的狂人......

魯迅精準地將這些受到壓迫而麻木不仁的人解剖給世人看。

而莫泊桑也在解剖,靠他筆下的人物揭露當時法國已經墮落和腐敗的上層社會,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漂亮朋友》中靠“顏值變現”的窮小子杜洛華。

跟莫泊桑學人物刻畫:窮小子的顏值變現之路

電影漂亮朋友劇照

開篇描寫的杜洛華還是一名鐵路局的小小科員,囊中羞澀,極度渴望享受上流社會的紙醉金迷,卻常常面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境,直到遇見昔日戰友弗雷吉埃。

經戰友的引薦,杜洛華成功在《法蘭西生活報》中謀得一份職位,從此開啟了他伺機而動、不折手段的上位之路。

他勾引德·瑪海勒夫人以此度過了最開始拮据的時光;

與戰友的前妻瑪德萊娜結婚,利用瑪德萊娜的人脈與才學提升自己在報社的地位,並榨取瑪德萊娜獲贈的遺產;

招惹頭腦簡單的報社老闆夫人,覺得毫無價值之後將其拋棄;

發覺老闆的女兒蘇珊娜將繼承千萬遺產後,拋棄瑪德萊娜引誘天真單純的蘇珊娜與其私奔,最終達到他成為報社老闆女婿的目的。

跟莫泊桑學人物刻畫:窮小子的顏值變現之路

電影漂亮朋友劇照

如果說相貌英俊、舉止風流是他能利用女人撬開下層社會與上流社會之間堅硬壁壘的利器,那麼野心勃勃、狡黠機靈才是他一路得以順風順水的內在動因,莫泊桑是如何刻畫這一貪婪虛榮的人物的呢?--依靠大量的動作描寫、心理描寫。


1. 緊張

《漂亮朋友》中有很多關於緊張和膽怯的描寫,早期的杜洛華身為窮小子,儘管頗具野心但底氣不足,在第一次登門拜訪弗雷吉埃和她的夫人瑪德萊娜時,杜洛華覺得自己衣衫不整,尤其是在和他們僕人的裝扮進行對比之後,他有些驚慌失措,直到他落座到一把扶手椅上。

莫泊桑是這樣描寫的:“他坐到女主人指給他的扶手椅上,立刻感到在他身體的壓力下,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絲絨凹陷下去。他感到自己沉下去,同時又有了依託,被這溫柔的椅子緊緊抱住,而鑲了軟墊的靠背和扶手則輕輕地托住他,他只覺得進入了美妙的新生活,擁有了無比甜美的東西,好像自己變成了個人物,從此脫離苦海。”

落座到椅子上有多心安之前站立的時候就有多不安,這種不安情緒很抽象,莫泊桑卻很會藉助外物去反襯這種狀態,而利用對凳子的反應來刻畫杜洛華的緊張莫泊桑不止用了一回。

在拜訪老闆夫人時,老闆夫人指給他一個座位,“杜洛華想穩穩坐下,不料一時坐空竟跌了下去,沒想到座椅比尋常的矮得多。”,正常狀態下,落座前每個人都會對凳子的距離有所感知,然而杜洛華沒能感知到,因為他比較慌張沒有心思留意凳子是否是比較矮的。

而在即將與攻擊自己的對手決鬥時,杜洛華因為害怕整個人是懵的狀態,上馬車落座前排時,“不料一屁股坐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騰地又站起來,就好像被彈簧給彈了起來。原來是手槍盒子。”

在緊張狀態下,人物的動作和對物體的感知最能具體反映人物的心境,他可能太集中想一些東西或者乾脆腦袋空白,很容易被一些平常的東西嚇到或絆倒,或動作很碎或口渴胸悶,或走來走去或臉色蒼白,而莫泊桑通過凳子去體現,不得不說日常的觀察很細膩且獨到。


2. 虛榮

讀到杜洛華的第一篇文章《非洲獵奇記》印成鉛字發表在《法蘭西生活報》上那一章時,可以看到杜洛華因為虛榮整個狀態是十分滑稽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尾巴要翹上天的典型,莫泊桑描寫了杜洛華什麼動作呢?

一大早就在大街上溜達,打算第一時間買《法蘭西生活報》找自己的文章;

瞧見送報人趕忙跑過去,扔下錢,急切地尋找自己的名字;

在發現自己的文章後,恨不得在大街上大喊,“請看《法蘭西生活報》,請看喬治·杜洛華的文章《非洲獵奇記》!”

在公共場合,找一家咖啡館最顯眼的地方看自己的文章,故意高聲讚歎道“很好,寫得好極了”,以此來引起鄰座的注意,然後將報紙留在位置上離開;

以勝利者的姿勢,趾高氣揚地去辭掉自己在鐵路局的工作,然後迫不及待地向之前的同事和老闆宣告“我才不管這一套。我今天是來辭職的。我到《法蘭西生活報》當編輯了,每月掙五百法郎,還不算按行計酬的文章。”

最後故意去幾家商店買東西,只為了讓人送貨上門時,可以告知別人自己就是杜洛華,那位在《法蘭西生活報》上發表文章的杜洛華。

這一整套動作下來,杜洛華那種洋洋得意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了,如戲精附體一般,杜洛華那種急功近利,急於炫耀的本性也暴露無遺。


3. 驕傲

最後章節,杜洛華成功誘拐蘇珊娜與其私奔,而報社老闆也因此同意了杜洛華和蘇珊娜的婚事,這意味著杜洛華不僅僅可以坐上《法蘭西生活報》總編的位置,將來還可能成為這家報社的老闆,不僅僅將成為報社老闆財富的繼承者,還可能向議員、向內閣進發,杜洛華終於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員,而且有著大好前程,於是他和蘇珊娜的婚禮可謂是杜洛華驕傲和自豪情緒的頂峰,而莫泊桑對這章的描寫,可謂是濃墨重彩,甚至充斥著一種迷幻色彩,這種感覺的來源就是關於杜洛華本身帶有幻覺色彩的心理描寫:

“杜·洛華聽得心花怒放,如醉如痴。他感到身後有一大群人,是為他而來的一大群名人。他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推動他,託舉他,而他,身為康泰勒兩個窮苦鄉下人的兒子,正在變成大地的一個主宰。”

“參加婚禮的賓客排起長龍,魚貫走過來祝賀。喬治簡直樂瘋了,自以為是國王,正在接受萬民的歡呼。

感覺自己是大地的主宰在被眾人推舉,感覺自己是國王在接受萬民歡呼,那都是杜洛華自己腳踏雲端般的狀態下產生的幻覺,同時配合的音樂就是對於環境的描寫,也讓整個場景變得變幻莫測,如印象派的畫作般只見光影交錯,讓人覺得看不真切:

不大會兒工夫,管風琴發出持續不斷的轟鳴,如同驚濤駭浪,而聲浪威力無比,勢欲掀起屋頂,響徹藍天。嗡鳴之聲充斥教堂,震撼著人的肉體和心靈。繼而,琴聲忽又平靜下來,變為纖巧輕快的音符,在空中馳騁,猶如清風拂著耳畔。這是優美柔和的樂段,像鳥兒一樣跳躍飛舞。忽然,這纖巧的音樂又變得厚重了,力度和響度大得驚人,就好比一顆沙粒化為一個世界。

一顆沙粒化為一個世界,一個窮小子也自此擺脫窮困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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