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意淫”是什麼?與“皮膚濫淫”是什麼關係?

作者 卜喜逢


賈寶玉的“意淫”是什麼?與“皮膚濫淫”是什麼關係?

警幻仙子謂賈寶玉為“天下第一淫人”,此語固然石破天驚,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如何就成了“淫人”?對此,警幻仙姑自然有不同的論調,並且提出了《紅樓夢》中最關鍵的一個概念---“意淫”。

小說中是這樣說的:

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汙紈袴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錯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關於何為“意淫”,歷來是學者所關注的,讀不懂何為“意淫”,自然也難以真正體味《紅樓夢》較之於其他小說的獨特的美與思考。在脂批中,將意淫歸為寶玉的一生心性,認為不過是“體貼”二字,此論對後世研究影響頗大。洪秋蕃認為:“意淫謂蘊結而不著於外也。警幻以此推寶玉,作者以此明書旨,故解之曰‘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端在讀者善於體會耳。’’”針對於賈寶玉的淫行,如與襲人的初試雲雨情等,洪秋蕃認為應:“執大德與小德之說,有黛玉、晴雯一節,其餘概可略而不論。”[1]洪秋蕃此論針對於蘊結一說,是非常有道理的,意淫之意本是天分中帶來的,是一種內在的思想,而不是以具體的行為為判斷的依據,但是“大德與小德”一說,則未免過於求全,而沒有去仔細體味曹雪芹設置“初試雲雨情”一節的意圖。正所謂愛之太深,則進入小說之中難以自拔了。

牟宗三先生在《紅樓夢悲劇之演成》一文中將“意淫”理解成:“他的事業專向女兒方面打交道,專向女兒身上用工夫。但卻與西門慶潘金蓮等不同。”[2]

在一段時間內,很多學者將“意淫”解讀為反封建等,此說固然可以揭示“意淫”與傳統思想之叛逆與超前,但卻未免受批判對象的侷限,故而難以闡釋“意淫”的真正內涵。

至余英時先生《紅樓夢的兩個世界》 ,則更為重視“意淫”與“淫”的區別,以及情與淫的關係。他在文中有一長注,詳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曹雪芹並非禁慾論者,因此他從不把欲無條件地看作罪惡。他也不是二元論者,所以又不把情和欲截然分開。在第五回中,他開宗明義地說明“好色既淫,知情更淫”,而反對“好色不淫”,“情而不淫”之類的矯飾論調。大體說來,他認為情可以,甚至必然包括淫;由情而淫,則雖淫亦情。故情又可叫做“意淫”。但另一方面,淫絕不能包括情;這種狹義的“淫”,他又稱之為“皮膚濫淫”。[3]

余英時先生的論述,無疑為我們理解何為“意淫”打開了一扇窗戶。

筆者基本認同余英時先生的觀點,並且認為:“意淫”首先是針對著“皮膚濫淫”而提出來的觀念,是對真與美的執著與對真與美的體貼,也是“情不情”的總體性格之下,對有美好因子的女性的著力愛護,在《紅樓夢》中,體現在賈寶玉身上的“意淫”是有變化的,而這個變化的過程正與寶玉的成長與悟道有關,同時我們要意識到“意淫”是曹雪芹賦予賈寶玉的,代表了曹雪芹對真的渴望,對美的執著。


賈寶玉的“意淫”是什麼?與“皮膚濫淫”是什麼關係?

(一) 賈寶玉的“意淫”觀

“意淫”是賈寶玉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痴情,來自於賈寶玉的本性。古語云“本性難移”,更兼著賈寶玉的“愚頑”與“不肖”,這就成為了賈寶玉一生的執著與執念,也是賈寶玉本性的外放,此中可以體現賈寶玉的態度與認知。小說第五回中的脂批揭示,所謂“意淫”,不過是“體貼”二字,從賈寶玉在小說中的表現來看,“體貼”正是“意淫”的最佳註釋。這種“體貼”被賈寶玉展現的淋漓盡致。

比如“平兒理妝”部分,其中有大段賈寶玉的心理描寫:

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且平兒又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為恨怨。今日是金釧兒的生日,故一日不樂。不想落後鬧出這件事來,竟得在平兒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因歪在床上,心內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塗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復起身,又見方才的衣裳上噴的酒已半乾,便拿熨斗熨了疊好;見他的手帕子忘去,上面猶有淚漬,又拿至臉盆中洗了晾上。

這段文字對賈寶玉的“體貼”有一個充分的展現:首先,賈寶玉體貼的對象是具有美好屬性的女兒,如平兒在賈寶玉的心中就是“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其次,賈寶玉對平兒的遭際,如果用一個字來表達,那就是“憐”,憐其生存環境,憐其遭際;從行為來看,賈寶玉的“體貼”並非是以性愛為目的,單純是由本心而生的,這種體貼在這裡已經超出了身份的限制,也超出了倫理的限制。這段文字中,我們絲毫感覺不到“淫”的存在,而“意淫”卻已滿紙。由人而及人的遭際,再由遭際而生憐,又由憐而生出自己要盡心的行為,全程讀來,行為舉止乃至心理獨白不涉於矯飾及其他,唯顯一“真”字。是由本心而出的對“美”與“真”的憐愛與體貼。

與此段文字可相對看的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一段:

寶玉聽了,喜歡非常,答應了忙忙的回來,一壁裡低頭心下暗算:“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與了這個霸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亂想,來至房中,拉了襲人,細細告訴了他原故。

香菱因為和芳官、藕官等一干小丫頭鬥草,嬉鬧間將新作好的裙子弄汙了,正不知所措,遇到了賈寶玉。在此段文字之前,有賈寶玉與香菱的大段對話,主要描述的是賈寶玉為香菱設身處地的考慮,而此段文字,更多的是對賈寶玉的內心的描寫。

與“平兒理妝”一段類似,也是有了設身處地的思考,而後也有了“憐”的成分,也並無“性”的考量。

談“意淫”,自然得說到林黛玉,在賈寶玉的精神世界中,林黛玉佔到了非常大的比重。作為《紅樓夢》中最清俊、最聰明的一位美好女子,必然是賈寶玉的意淫對象。小說第十九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段文字,較有代表性的體現了這一點。該段文字主要圍繞著寶玉到黛玉房中探視,發現黛玉躺在床上,寶玉怕黛玉睡出病來,與黛玉調笑,以圖讓黛玉混過困去的過程展開的。在這段故事中,難免引起讀者的遐思,因為這段描寫過於親暱,整段文字都是描寫的寶玉與黛玉在床上的行為。

我們來看寶玉的言行:

1、 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裡,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歪著。”黛玉道:“你就歪著。”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

2、 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

3、 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麼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說著翻身起來,將兩隻手呵了兩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兩脅下亂撓。

4、 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裡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

摘出的這四段文字,字面看來是極旖旎的,小兒女的閨中風情卻並未受世俗的倫理限制,如可以同床共枕,可以隨便拉著袖子看藏著什麼東西,更可以在咯吱窩內兩脅下亂掏。局外人看來,這似乎是“淫”的過度。但我們看第四段引述時,難免會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賈寶玉只是怕林黛玉睡出病來。賈寶玉在這個時候,並不會意識到有什麼不妥,他本是愚頑的,也是不顧世人誹謗的。這段文字中,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發生,自然而然的延續,雖然是“床上”的嬉鬧,卻毫無“淫”的感覺。賈寶玉的目的是多麼的單純。我們可以從中讀到純真之美。

在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痴及局外》一回中,賈寶玉的“體貼”也曾有過展現:

伏中陰晴不定,扇雲可致雨,忽一陣涼風過了,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溼了。寶玉想道:“這時下雨。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溼了。”那女孩子聽說倒唬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花外一個人叫他不要寫了,下大雨了。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那女孩子只當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麼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溼了。說聲“不好”,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裡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賈寶玉提醒了齡官要躲雨,卻忘記了自身也在雨中。哪怕自己跑回了怡紅院,想到的也是齡官到底有沒有地方來避雨。此段文字,讀來最大的感覺是“忘我”,這種“忘我”的基礎,是表現在對女兒的極致關心上。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賈寶玉的“意淫”,是一種對美好女子的“體貼”,這並非是一種刻意的行為,而是一種本心的真實體現,其中有著“忘我”的成分。究“意淫”之根本,得一“真”字,並且可以不涉及任何的濁念。總體來說,“意淫”是由本心生成的美與真,以及對美與真的體貼。

(二)“意淫”與“皮膚濫淫”

在賈寶玉的生活中,並非沒有淫的存在,如與太虛幻境中的可卿,小說中寫到:“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陽臺、巫峽之會。數日來,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在第六回中也有這樣的描述:“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姣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侍寶玉更為盡職。”

警幻仙姑一方面將寶玉推崇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為“閨閣”之“良友”,一方面又行著淫行,那麼曹雪芹塑造的賈寶玉,在這裡是否為一個矛盾的人物呢?筆者認為,這恰恰是“意淫”與“皮膚濫淫”之間區別的揭示之筆。

“皮膚濫淫”在警幻仙姑的話中有著明確的內涵:“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歸結為一句話,女性則是“為我”之慾望服務的。

在甲戌本的《凡例》中,有這樣一段話:“又曰《風月寶鑑》,是戒妄動風月之情。”第一回中有一脂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餘睹新懷舊,故仍因之。”這些都表明《紅樓夢》與《風月寶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而“戒妄動風月之情”,無疑是《風月寶鑑》的創作主旨,也就是說在《風月寶鑑》中,是以批判反思“皮膚濫淫”為主要內容的小說。而賈瑞的故事,是《風月寶鑑》的點睛處。

賈瑞的故事主要集中在第十、十一兩回之中,主要內容是賈瑞為“淫”而喪生的故事。賈瑞的喪生,純因一己之淫慾,在性質上是“為我”的。

如果說賈瑞只是一個猥瑣的、無能的淫徒,在可恥之基礎上尚有著可憐與可嘆的成分,更兼著賈瑞並沒有得到淫的利我的實際好處,並不能完整呈現出曹雪芹對“皮膚濫淫”的批判,那麼在“紅樓二尤”部分,卻將這種批判展現的淋漓盡致。

“紅樓二尤”故事相對獨立,故事情節集中在第六十三回至六十九回之間,這七回文字中,主要情節為:怡紅院夜宴——死金丹獨豔理親喪——“二尤”入寧國府——黛玉題寫“五美吟”——浪蕩子情遺九龍珮——賈二舍偷娶尤二姐——尤三姐思嫁柳湘蓮——興兒說嘴——尤三姐自殺——柳湘蓮出家——鳳姐知秘事——尤二姐被騙入大觀園——鳳姐大鬧寧國府——鳳姐設計殺尤二姐這一故事流脈。故事集中在賈璉、賈珍、賈蓉與尤二姐、尤三姐身上。其中既有賈珍、賈璉兄弟的“二馬同槽”,也有賈珍與賈蓉的“父子聚麀”,這種種風月情事,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賈府中主子們的淫亂生活。作為這些主子們玩物的二尤,最終一個橫劍自刎,另一個吞金自逝,上演出一場人間悲劇。二尤的悲劇,可以看作是作者對賈府罪惡的揭露與批判,更是對“皮膚濫淫”的深惡痛絕。

柳湘蓮在詢問賈寶玉尤三姐的情況時,小說中是這樣寫的:

湘蓮聽了,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忘八。”

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者說是一個道聽途說者,在柳湘蓮的印象中,寧國府裡的皮膚濫淫之輩比比皆是,甚至到了“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可見此風之盛。作為寧國府的主子,賈珍與賈蓉自然是“箇中翹楚”。

柳湘蓮的這些話是對著賈寶玉說的,賈寶玉是賈府之人,柳湘蓮自然也有著諱言,實際上榮國府中也並不缺此種穢亂,如賈璉與鮑二家的偷情時的醜態,如賈赦強要鴛鴦時的嘴臉,無不透漏著曹雪芹在追蹤躡跡的同時,透漏出的態度,這種態度是包含批判的,難免有著曹雪芹對家族衰敗的痛楚反思。

“皮膚濫淫”在動機上,是以獵色為主的,是以悅己耳目為目的的,雖不免因淫而生情,如賈璉與尤二姐,但其實質是淫為目的的,是為滿足自我慾望而作出的行為。而“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一語,正可為此行為之註解。


賈寶玉的“意淫”是什麼?與“皮膚濫淫”是什麼關係?

或有讀者問,賈寶玉的“意淫”並未脫離一個“淫”字,如好吃丫鬟嘴上的胭脂,這又如何解釋呢?首先我們要明確,在《紅樓夢》中,情與淫是對立的,但又不是完全割裂的。曹雪芹並不是禁慾論者,他並不反對人類天性中的“淫”。孔子曰:君子食色性也,好色而不淫。此處的“淫”,自然是“淫”的本意,即是過度的意思,與《紅樓夢》中有特指的“淫”不是一個義項。但是在一些偽君子的口中,孔子的話卻成了矯飾的理由,以所謂“好色不淫”、“情而不淫”等作為理由,實際上卻作著“淫”的行為。故而在警幻仙姑的話中,明確標明“好色既淫”、“知情更淫”的看法,對“淫”提出一個界定:無論是好色,還是知情,都屬於“淫”的範疇。“好色既淫”與“知情更淫”實際上是無褒貶的,只是給“淫”一個明確的說法,是中性的。

迴歸到情節之中,我們來看一下賈寶玉的“淫”。

寶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臉向那邊低著頭看針線,脖子上戴著花領子。寶玉便把臉湊在他脖項上,聞那粉香油氣,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膩不在襲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這段文字,我們初讀來自然會有“淫”的感覺,然而當我們再深入的去考慮之後,可能就並非如此了。我們且看第一段中,賈寶玉是將臉湊在鴛鴦的脖項上去嗅那香氣,並且不斷的用手摩挲,然後猴上身去纏著鴛鴦去吃她嘴上的胭脂。如此等等,是否可以理解為非對鴛鴦的淫念呢?無論是那粉香油氣,還是鴛鴦白膩的肌膚,更或者是鴛鴦嘴上的胭脂,在賈寶玉的眼裡,都是美的,賈寶玉的行為是對美的欣賞,我們從下文鴛鴦的反映中可以讀出,鴛鴦只是感覺到被纏的煩,而不是有被猥褻的感覺。而能有此心理反映的前提是,賈寶玉的行為本身是真實的,是無猥褻目的的,故而鴛鴦才不會有著被非禮的心理反映。

綜合來看,賈寶玉的“意淫”,是“體貼”,是本心的外放,不是以滿足本身私慾為基礎的。

我們回頭再看賈寶玉與可卿、襲人的事情。賈寶玉是因為欣賞可卿與襲人的美,並欣賞而生情,是由情而淫。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說的“有情而淫,雖淫亦情”的觀點。同時這也是賈寶玉“真”的表現。

如此,我們大致能分清“皮膚濫淫”與“意淫”的區別:其一,“皮膚濫淫”的出發點是利己的,是滿足自己淫慾的,而“意淫”則是由情而發的真意,是非利己的,是對美與真的關懷,“皮膚濫淫”更多的是佔有與發洩,而“意淫”更多的是付出與體貼;其二, “皮膚濫淫”在慾望之外並無他物,而“意淫”卻是對美與真的追求與執著;其三、在內容上來看“皮膚濫淫”是必然有“淫”行的,而“意淫”可以是體貼,可以是欣賞,是賈寶玉情的外放。


[1] 馮其庸纂校訂定《八家評批紅樓夢》,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8月第1版,第136頁。

[2] 牟宗三,《紅樓夢悲劇之演成》,轉引自呂啟祥、林東海主編《紅樓夢稀見資料彙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696頁。

[3] 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2月出版,第55頁。

寫在文後的話:

原文太長,故會分成兩部分發出。文中所用圖片為同事譚鳳環女史的《紅樓夢》畫。

上月中,筆者發了兩篇文章,卻忘記朋友曾在頭條號中轉發過我的這兩篇文章,被頭條認定為亂用原創標示,封號三天,扣了四十分,至今想來尤是後怕。今日這文,在百度上搜索數次,在頭條上也是搜之又搜,方敢發出。因我的書稿大部分都是公開的,朋友有時候轉發也並不告知於我,或告知了,以我的記性,也是會很快忘記的,此實已形成心理陰影。

另外,本號會逐漸減少發文頻次,或者要許久才會發出一篇來。自17年始,筆者用兩年時間,完成了《紅樓夢中的神話》一書的寫作,從神話角度入手,對《紅樓夢》進行解讀,計二十餘萬字。目前大部分已經在本號發出來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回溯著看一下。不想發出一些速成的文字,更不想去發一些無思考與博眼球的文字,所以本號即將沉寂,不活躍的號,大家取關也並無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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