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在紅樓夢書中是個地位低的丫頭,但是出場很多,以她名字為標題的章回有多處,可見曹公對平兒的喜愛。在這些章回裡,曹公精準地描述出了平兒的獨特之處:除卻溫柔善良,心明眼亮,還
公平公正,品格高尚。第61回,大放光彩的判冤決獄平兒行權,曹公對平兒深得人心的品格更是表達了雙重肯定和讚賞。什麼叫判冤決獄?就是:評判冤案,判決官司,這是法庭和法官的專用詞彙,高高在上,充滿威嚴,,平兒,一個丫頭,運用了什麼樣的勇氣和魄力來實施這份權利,實在耐人尋味。
首先要了解,這是一個什麼冤案?
被冤者,管理大觀園廚房的總管柳嫂子的女兒,也就是柳五兒,被人誣陷偷了太太屋裡的東西,實際玫瑰露是芳官送的,茯苓霜是舅舅送的,都不是偷的。但是一個沒有絲毫背景,又沒有資格進大觀園來的人如此可疑,對林之孝家的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究竟誰是真正的罪犯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疑似罪犯的人可以用來交差。所以她根本不聽五兒解釋,直接扭送了上去。王熙鳳輕飄飄的一句話: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將一個完全無辜之人推入絕境。
平兒呢,原先與這案子毫無關係,但是這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李紈不管,探春不問,最後皮球還是踢給了王熙鳳,王熙鳳一句話就了結了案子,交給平兒去執行。
所以,一開始的平兒只是個執行者,不瞭解案子,也沒有權利和義務去審查,當五兒向她哭訴的時候,她完全可以不聽,只說一句帶下去吧,這事也就這麼了掉了。但平兒心地善良,聽完五兒的辯解,覺得這是樁冤案。她不想冤枉無辜之人,就自作主張,沒有去執行那四十板子,而是重新對五兒做了發落:
如今且將他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兒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
這就是平兒偉大的地方,她不像王熙鳳,作為管理者和執法者,沒有任何審訊過程,只憑手裡的權力,輕易斷人生死。而是主動攬事,不讓人受冤。往小了說,這是心地善良,頭腦清楚。往大了說,這分明體現了一個管理者的良心,責任,平兒簡直就是公正的化身。
這個不平靜的夜晚,還不斷有人來說五兒壞話,這都是擾亂和破壞司法公正的行為,平兒根本不為所動。她相信五兒是冤枉的,思維不為他人左右。
接下來,平兒也沒有再將案子交給王熙鳳處理,而是自己去了怡紅院,進一步落實口供和人證。
為什麼不告訴王熙鳳,因為她知道王熙鳳的個性,想得出、做得出、下得狠手,寧可錯罰決不枉縱。平兒想按照自己的預想把事情解決,這當然需要非凡的擔當和能力。
這趟來怡紅院,平兒收穫很大,三言兩語之間,不但讓晴雯一語道破說出真兇,還讓寶玉主動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並且整個怡紅院的人都支持平兒的做法,大家很默契地選擇了心照不宣。
這實在讓人覺得平兒太神了,如此胸有成竹,難道她早已知道真兇是誰,也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了嗎?
還真一點不假,從晴雯告訴平兒真相:“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雲偷了給環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說。”平兒就在等這句話,她緊接著那句“誰不知是這個原故?”說明她早已知道真兇是誰,也已經想好讓寶玉來承擔所有的責任。但平兒不能直說,而是故意讓寶玉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以慫恿寶玉去“背鍋”,果然不出平兒所料,心疼女孩的寶玉一聽聞五兒被關,又關係到探春的臉面,立刻表示:一個人承擔這所有的罪責。
為什麼寶玉可以不被追究責任,就因為他是個特殊的角色。他受的寵愛最多,在紅樓夢這本書中,寶玉只要遇上事來了,立刻就像救苦救難的菩薩一樣,這也隱喻著他要為所有為他受罪的生命去贖罪。
為了既平反冤假錯案,又不牽扯無辜的人在內,同時這件案子又那麼特殊,平兒礙於探春這個好人的體面,沒辦法公正處理。所以有意將這件事情壓下來。法律裡有情有理。法理該抓,同時涉及情分。不講人情的法律不是好法律。這就是平兒的聰明和通透之處。
接著問題又來了,寶玉承擔了全部,真兇不就逍遙法外了嗎?
這個擔心是多餘的,平兒雖然心善,也不是個沒原則的和事佬,平兒已經決定,親自去真兇前說清這一切。
她命人將彩雲、玉釧兩人叫來怡紅院,當著眾人的面說了一番傾訴之語,其中有這樣一句:
這做賊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個姊妹,
平兒這番話雖說得隱晦,但在場的人個個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意思也是在告訴彩雲——你乾的那些事大家都知道,最好知錯就改,否則再有下次,定嚴懲不貸。
“真兇”彩雲果然被感化,並且表示心服口服。
平兒將五兒無罪釋放,柳嫂子還回廚房管事,並且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方是興旺之家。”
這句真是亮了,倘若全部是法,勢必苛刻,刻薄寡恩,若全部是情,也是弊病。平兒心機聰敏,思維嚴密、懲前毖後、既治病救人又不傷及無辜,把眾人——體面的人、善良的人、無辜的人、有罪的人、圍觀的人、上級下級擺平了,稱得上是考慮周全的好法官,這點上比簡單粗暴的王熙鳳強多了。
這些事情做完之後,平兒向王熙鳳彙報,王熙鳳看出這當中存在貓膩,於是提出她的想法:“把太太屋裡的丫頭都拿來,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底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
這又是標準的女強人的殺伐決斷,平兒就勸道:
“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
這就是鳳姐和平兒不一樣的地方,鳳姐素來存在濫施刑罰、濫施重罰的問題,若說管理者要恩威並施,鳳姐無疑是威多恩少的典範,這就造成一個惡果,沒有寬容,沒有人性的柔軟,也沒有生命的擔待,所以也留不住新生命的誕生。
而平兒看上去似乎總是在和稀泥,所謂人治之下造成的冤案,最後也是因為人治的特點結案。其實這是平兒有剛有柔,有圓有方,體現的是大愛,所以贏得各方認可和好評。
平兒的想法自然也是曹公的想法,書裡面王熙鳳和平兒的不同結局,也是跟這個有關係,前因後果,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