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測量丨珠峰日記:3月29日 拉薩 晴

昨天睡覺前,手機軟件提示,我走了近兩萬步。這為我帶來一個好覺,一夜未醒。今天,雲又不知跑哪去了。連續兩天外出,我的臉已經曬得有高原紅的跡象了,這很好。

酒店大堂的書架上,擺了很多關於高原的書,我抽出一本西藏地圖翻看。我一直喜歡看地圖,在我最嚮往遠方的時候,家裡那本中國地圖不知被我翻過多少遍,看每一個省、每一個城市,那些山脈、河流、湖泊、草原的名字,都是那麼美,喜馬拉雅、南迦巴瓦、呼倫貝爾、瑪旁雍錯,光是念這些名字都令我心醉。這些魂牽夢繞的名字,影響了我的一些人生選擇。我這些年都在最經常出差的崗位,給了我去親近他們的最好機會,多麼幸運啊。如今,那些我到過的山川,提起他們的名字,都會有一種親切感,彷彿是我的朋友,甚至我的親人。他們都是有靈的,我一直認為南迦巴瓦是個強壯陽剛的小夥子,秦嶺是個漂亮靈巧又重情重義的姑娘,珠穆朗瑪是慈愛的母親,岡仁波齊是寬厚的父親。如今,祖國的版圖上還有一些名字讓我心馳神往,比如貢嘎,比如巴音布魯克,比如武夷。余光中在美國留學期間寫下幾句詩令我產生共鳴:一箇中國的青年曾經/在冰凍的密西根向西瞭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國的黎明/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在我最思念故鄉的時候,假期裡在單縣新華書店買了張單縣地圖帶到北京,也時常饕餮地圖,代替還鄉。

來西藏前,一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在網上看一部叫《星際探索》的電影。開片不久,男主人公在空間站外面例行檢查維修,背景是旋轉的地球,其實就是電腦特效做成的地球影像圖。突然,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藍色圖案,一個我曾經想過紋在身上的藍色圖案出現在我眼前,緊接著,又一個熟悉的圖案。我立刻大叫一聲,暫停播放,倒退,我告訴妻子和兒子,這是中國的青藏高原,這是青海湖,這是羊卓雍措。

最讓我心心念唸的,還是高原的湖泊。那時我20出頭,受海子詩歌的影響,加上自己對高原太多美好的想象,青海湖一直是我心中第一目的地。我做過一個夢,下雪的冬天我站在北京的車站等車,上了車,廣播裡說:前方到站,青海湖。我的心一下狂跳起來,車慢慢下沉,到了水裡,我想這就是青海湖底吧。突然窗外出現藍天白雲,熾熱的陽光照耀著大片的油菜花田,多麼溫暖明亮啊。我還看到很多認識的人,有親人、朋友,還有兒時的夥伴,有今生都不可能再見到的人,他們都遠離痛苦,幸福快樂。前方到站,青海湖。做了這個夢不久,24歲那年秋天,我利用國慶假期和今生第一個年假,獨自一人背上大大的登山包,來到西寧。我永遠不會忘記去青海湖的那個早晨,我坐在西寧汽車總站的一個檢票口前,立著的牌子上寫著:前方到站青海湖。

我用9天時間沿順時針方向繞青海湖走了一圈,從南岸的青海湖漁場出發,又走回青海湖漁場。腳上磨出水泡,我夜裡就用針挑破,拿碘伏消毒,第二天接著走。我住過湖邊的帳篷,住過草原上牧民搭建的簡易木房,住過招待所。我無法形容青海湖,因為我縱使大費筆墨描寫一個絕美的景色,用上我所能想到的詞彙和比喻,也無法描寫出青海湖美麗的千分之一。我一路都在問自己:這世上究竟有多少種藍色啊?當我即將返回起點,畫一個完整的圓,從109國道向青海湖漁場走去時,忍不住放聲大哭。這個圓,圓了我的夢。當我有幸得到一個天堂般的夢境,我多麼怕它消失,我多想做些什麼來表達對它的珍視,但我能做什麼呢,我能想到的唯有以苦行僧的方式繞它行走。我有時想,在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語言表達都是不可靠的,至少是不足夠的。語言只有在將這時刻內心化、抽象化之後,才能完成一定程度的表達。而在彼時,最真實最可靠的表達是眼淚、是肢體動作。那眼淚、那肢體動作其實是內心湧現而尚未被說出的語言。

我在瑪旁雍措見過最美的黃昏,萋萋的紅草灘,彷彿沉澱了無數天空的湖水,通體雪白的納木那尼女神,層層隱現的雲朵,精靈般的飛鳥,那一刻,除了我和她,世間無一人,腦中無一物。與她對望的,便是紀念碑、墓碑般無上莊嚴的岡仁波齊。也許只有瑪旁雍錯配得上岡仁波齊。

當我第一眼看到納木錯時,汽車轉過一個埡口,車上的人同時發出一聲“啊”的驚呼,都被她散發出的光芒驚呆了,那不像是世間物質所能發出的色彩。納木錯和她身旁連綿的念青唐古拉雪山相依相偎,交相輝映,神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創造出這幅畫面時一定也頗為得意。

而羊卓雍措像是個鬼靈精怪的女孩,每一眼,只能看到她的一個局部,必須走近她,瞭解她,才能真正體會到她的美妙之處。我有幸在朋友的帶領下,深入羊卓雍措鮮有旅遊者去過的幾個湖岸,她時而熱烈,時而純真,時而夢幻。朋友說,三年來,他一有時間就到羊卓雍措去,可每次都能看到新的模樣,羊卓雍措永遠都看不夠。

佛教裡講因緣、遇合。她們,我此生得見一次便已感恩命運。我記住了她們的光芒,她們的體溫,她們的輪廓,她們的名字喚起來就感到甜蜜,喚起來,我彷彿就擁有了一切。

記者:王少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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