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疫情的緣故，今年春節我沒有回老家，一直窩在城裡的家中百無聊賴地消磨時光。在我的記憶深處，殘留著許許多多關於過年的故事，最深的當屬舞龍燈了。
當年，我還在讀小學，父親將近四十歲，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見識了舞龍燈。
要舞龍燈，可不是一件易事，第一要有人手，而且要是壯年；第二要有興致，有人提出來，有人響應；第三，要有財力，沒有人出錢，恐怕連個龍頭也扎不起來。
當時，正好是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第三年，農民的收入比以前大有改觀，種田的積極性挺高，出外務工的潮流還未興起，農村呈現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然而，農民的思想還處於萌芽階段，依然信奉“子不孝有三”，所以誰都想有個兒子來養老送終，——到現在這種思想還未完全消除。也不知是誰說，舞龍燈可以生男孩，一下子就傳開了，致使那些生了幾胎也沒生到男孩的人家躍躍欲試。
舞龍燈的風俗在我們那裡其實也很多年沒有繼承，突然有人提出要搞，倒是新鮮的事兒。
舞龍頭的要開銷，請師傅扎龍的錢要出，幫助舞龍的人要吃喝，這些都少不了，所以，想要生男孩的開始還是猶豫不決，而大家都說靈驗，舞了就能生男孩，他們也就信了。
要舞就要舞出氣派來，我們村是附近最大的村莊，兩千多口人，大家說最少要舞十條龍才夠威風，但是願意參加的沒有那麼多人，大家覺得村裡的名譽重要，勸那些捨不得花錢又想生男孩的人參加，最後每一房一條，總算湊齊了十條龍。我父親也被同房人請去舞龍。
準備工作在年前就開始了，扎龍頭龍尾是工匠的事，他拿了錢，不用管他們。練習舞龍可是非常有趣兒的，因為大家都不會舞，你扯一條龍，他扯一條龍，在曬穀場就練開了，圍觀的人很多，都是樂不可支。
這時說是龍，是不恰當的，沒有罩上布，就是幾條長繩子拴在竹片紮成的龍骨上，九個人在那裡像撈蝦一樣左繞右繞。龍尾是分開的，到時由一個沒結婚的後生站在後面搖晃就可以，所以，不用參加練習。這樣練其實就是練團隊的協調些，只要有一個配合不好，就舞不下去。哪個最差勁，哪個是豬腦殼，一看就明白，所以場上冷嘲熱諷的有，罵罵咧咧的有，哈哈大笑的有，氣氛很是熱烈。被罵的當然也不服氣，免不了又要臉紅耳赤地爭一陣，光一下自己的面子。
到了真正要開燈遊行的時候，沒參加的人家也要出點血，雞蛋和油每家每戶都要攤一點，不然，舞龍頭的吃不消。攤的也不多，每戶兩斤雞蛋，一斤菜籽油。雞蛋不用說，是給那些出了力的吃，油則是用來煎油紙籤。油紙籤是這樣製成的，用黃紙纏在竹條上，再放到油鍋裡煎，便可以當蠟燭使用，而且比蠟燭要好，火大，不容易滅。油紙籤是插在龍骨裡，晚上舞起來好看又不會舞滅。
十條龍燈在一起舞起來氣勢非凡，小鑼小鼓伴奏肯定不行，本村沒有大鑼大鼓就到鄰村去借，都是比那洗衣盆還大的，敲起來好幾里路都聽得到。
計劃晚上全鄉的每個村莊都要去舞，所以時間很緊，正月初四就開始行動。
出燈的時候那可真叫熱鬧，全村人都聚集在寬廣的曬穀場上，十條龍整齊地排列著，鞭炮噼裡啪啦地響著，鑼鼓喧天，燈火通明。有領頭的，只聽他大喊一聲：“舞起來……”舞龍燈的一百號人同時“呵呵呵……”地大叫，呼呼地舞上一通，才依順序出發。
十條龍在鄉間的小路上行進本就夠壯觀的了，加上那些抬鑼扛鼓的，挑鞭炮的，打燈籠的，就可想而知了。
有的村子隔得近了點，龍頭進了那個村，龍尾還在這個村。事先人們都有準備，聽到鑼鼓響，看到龍燈，就會搬出八仙桌，擺上點心，準備鞭炮來迎接龍隊。
一般是這樣，先繞村子一圈之後，再在空曠地排開舞一通才走。
大家都說龍鬚是吉祥物，如果扯到龍鬚一年就有好運，不過，千萬不要這樣冒失，不能隨便去扯，會被舞龍的人踹上一腳。
這樣天天晚上去各個村子轉，是很辛苦的，特別是在下雨天，路非常泥濘，但不能耽擱，還是要走。一個鄉鎮有多少個村，有多少裡地，大家都可以想象得到。所以，舞龍頭的人家是要準備足夠的食物，來滿足這些疲憊的龍人。
直舞到元宵節晚上才算舞完。
記得元宵節那天晚上，我父親很晚才回家，手裡拿了幾根龍鬚，說舞完了最後一個村大家都搶這代表吉祥的東西，他差點沒搶到。
在此，我是隨便說說，其實沒有把當時的氣氛說出來，主要是現在的心情跟不上，勉強給讀者來了個蜻蜓點水。舞過龍頭的十個人當中，還是有好幾個沒有生到男孩，足見那只是迷信之說。
時過境遷，而今不要說看龍燈了，就是回到老家也感到有幾分陌生。不是看到街上掛出的燈籠，我都記不起來到了元宵。農村的青壯年都外出謀生，只剩下老老少少，別說舞十條龍，就是舞一條龍都困難。
每當圓圓的月亮在夜空升起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家鄉的龍燈，好像父親還未老，正在歡快地舞著；我還是個小孩子，正在旁邊大聲地喊加油。
在我的心中，那十條龍依然在翻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