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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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看《三國演義》時常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劇中的人物幾乎全部是單名,僅有的三字名也都是複姓,比如諸葛亮、司馬懿、太史慈等等;但到《隋唐演義》時卻完全不同,從虛構的宇文成都、裴元慶,到真實存在的單雄信、徐世勣,雙名大量出現。這並不是我們的錯覺。據統計,《後漢書》、《三國志》記載的人物中單名的比例高達98%和99%,而《隋書》和兩《唐書》中的比例卻降到了59%和43%,有相當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怎麼產生的,古人在起名時又都考慮哪些因素呢?

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電視劇《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名場面之一


01

避諱與漢晉的單名傳統

在中國古代,名和字是兩個相關又不同的概念,在稱呼時有嚴格的規則。《禮記·檀弓》記載說:“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諡,周道也”,意思是士人在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要使用不同的稱呼,幼年稱“名”,行冠禮之後稱“字”,五十歲以後稱“行第”,死後稱“諡號”。行冠禮代表著成年,要由父母或長輩賜予“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此後除了國君、父母、長輩等以外,其他人要稱呼其“字”以表示尊敬。古人的名與字之間往往有密切的關。比如《三國志》記載關羽本字長生,後改字雲長。羽指“羽人”,是漢代一種具有廣泛群眾基礎的仙人信仰,其核心就是長生,其後所改的“雲長”同樣與此有關;唐代茶聖陸羽,字鴻漸,取自《周易》的“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陸羽的名字來源於《周易》的“鴻漸於陸,羽可用為儀”

士人成年之後,名對其就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一方面可以用來確認交往雙方的地位尊卑高下,另一方面也與人的安全、命運有密切關係。比如春秋以來的“策名委質”之禮,就是將自己的名寫到國君的載書之上,來表明君臣關係的確定;先秦盛行的巫術,則要以木刻為人像,寫名於上來進行詛咒,人名在其中起到代表被詛者媒介的作用。對名的重視在許多文化中都存在,人們常常以為名字和它們所代表的人或物之間不僅是概念上的聯繫,還有實在的物質聯繫,因此巫術可以通過名字,猶如通過頭髮、指甲及人身上其他部分一樣,來為害於人。現在的影視作品中偶然還能看到這樣的現象。

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電視劇《甄嬛傳》中安陵容一邊念著華妃的名字一邊扎小人詛咒對方,被皇后發現後斥責為行“巫蠱之術”

因為這些原因,我國很早就產生了避諱制度,凡君主和尊長的名均不得直書或直說,必須加以迴避,這也使先秦時期在起名時就有很多的要求。《左傳》記載申繻為桓公之子起名時強調“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牲畜,不以器幣”,因為“名,終將諱之,故以國則廢名,以官則廢職,以山川則廢主,以牲畜則廢祀,以器幣則廢禮”。先秦時期的人口還比較少,且僅避死諱(死後方避其名諱),不會造成人名、物名的混亂,所以單雙字之名都很常見,比如齊桓公名小白,晉文公名重耳,鄭莊公名寤生等。

秦代開始避生人名諱,比如秦始皇名嬴政,故諱“政、正”,稱“正月”為“端月”。兩漢以來避諱制度越來越嚴格,不僅帝王名諱有專門的用字,比如高祖劉邦“諱邦之字曰國”,武帝劉徹“諱徹之字曰通”,而且避諱的範圍也逐漸擴大,包括了皇族和外戚之諱。這導致需要回避和更改的文字越來越多,漢律中又有觸犯諱法的規定,引發了實際生活的種種混亂。漢宣帝曾經因此下詔:“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下令免除百姓之罪。為了克服這些弊端,兩漢以來的皇帝大多采用單名,以減少所諱之字,比如漢昭帝一開始名“弗陵”,後來改成單名“弗”,就是“以二名難諱故”。士人等精英階層在帝王名諱之外還需要避父祖等家諱,因此單名很快形成一種文化習慣,風靡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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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楚漢傳奇》中的劉邦

除了避諱這種實際考慮,漢武帝之後儒學理念的滲透也是單名化普及的重要原因。兩漢時期佔據經學主流的《公羊傳》中有“二名非禮也”,“《春秋》譏二名”的說法,這對於當時的士大夫們有深遠的影響。著名的時空穿越者·理想改革家·新朝皇帝王莽,就是嚴格遵循儒家古禮的典型。他在即位之後大搞復古改革,除了改易官名、地名、國名外,還頒佈“令中國不得有二名”的詔書,甚至還勸說匈奴單于改為單名。史稱“匈奴單于,順製作,去二名”,遵從了王莽的改制。這也進一步加強了單名觀念,姓、單名、字所構成的人名成為此時期的官吏、儒生一般的制名習慣。


02

東晉以後雙名的興起

漢晉時期流行數百年的單名傳統,在東晉以後開始發生改變,雙名逐漸增多,並與單名呈並駕齊驅之勢。這種變化,主要是受到宗教和民間風俗的影響。經過漢末的“黃巾之亂”和西晉的“五胡亂華”,兩漢以來的儒學傳統逐漸被破壞,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魏晉名士開始引領潮流。他們遵循“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原則,嘗試衝破禮教的限制,追求自由平等。與此同時,東漢末年形成的道教和自印度東傳的佛教影響逐漸增大,除了改變了人們的世界觀,它們也影響了漢晉時期制名的慣例。

東晉後期社會上層興起的雙名中,“單名+之”是一種常見的姓名構成方式。這種例子非常多,比如“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的名將陳慶之,南朝著名數學家祖沖之,為《三國志》作注的史學家裴松之,著名畫家顧愷之等。當然最為典型的當屬“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的家族。王羲之屬於琅琊王氏,是僑居南朝的北方大族,與其平輩的六世有晏之、允之、頤之、胡之等;七世有玄之、凝之、徽之、操之、獻之等;八世有陋之、裕之、靜之、鎮之等;九世有悅之、標之、唯之等;十世有秀之、延之、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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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王羲之愛鵝圖意山子,故宮館藏

單純從文字的角度來說,“之”只是一個虛詞,並沒有實質性的字義。根據陳寅恪先生的研究,“之”進入名是天師道徒的習慣,具有信仰標識的內涵。天師道的前身是漢末張陵所創建的“五斗米道”,主要在下層民眾中傳播,西晉後由寇謙之和陸修靜進行改造,並在士大夫階層中逐步普及。天師道宣揚長生不死觀念,鼓勵採藥煉丹,深受門閥士族的喜愛。根據史籍的記載,琅琊王氏“世奉五斗米道”,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尤其虔誠,以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他任會稽內史時,恰逢孫恩之亂,當叛軍包圍會稽城時,他不僅不派兵防守,還篤定地祈禱天師相助,最後城破身亡,死的不明不白。

除了“之”字,同樣帶有宗教性質的“道”、“曇”、“靈”、“僧”等虛字也大量成為人名的用字。比如南朝書法家王詢的孫子輩有僧達、僧謙、僧綽、僧虔,曾孫輩有僧亮、僧衍、僧佑。南北朝門閥士族勢力強大,尤其重視避父祖之家諱,但“之”、“道”這一類虛字主要是作為雙名中的信仰點綴,不具有實際人名功能,所以不需要避諱。我們可以看到王羲之家族五代中人名帶“之”字者多達數十人,不僅從姓名中完全看不出輩分,而且父子、祖孫等均“同名不諱”,這也使雙名成為一時風尚。

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宗教對中國古代人名的影響很大,除了改變單名的傳統,很多人名都直接採用宗教中的名號或者術語。北朝時期人們多以神將為名,比如北魏北地王世子名叫鍾葵,元義的本名為夜叉,他的弟弟元羅,本名為羅剎。這種傳統也延續到了唐朝,哪吒父親託塔李天王的原型李靖,原名李藥師,就是源於佛教中的藥師佛,後來金庸《射鵰英雄傳》東邪黃藥師的名字,很有可能就是借鑑了李靖的本名;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中殺掉的隱太子李建成,小名為毗沙門,是佛教中四方位天王之一的“北方天王”,在中國內地多以戰神的面貌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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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東成西就》中張國榮扮演的黃藥師

除了宗教,雙名的興起也受到民間文化習慣的影響。漢晉時期許多底層民眾既無冠禮也沒有字,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也以名相稱。民間所起的人名不求典雅,多帶俚俗色彩,又因語言習慣常以雙字出現,所以在單名流行的漢晉時期下層也有許多雙名者。上層的士族雖然有單字的雅名,但同樣也有非常隨意的小名,比如曹操小名阿瞞,劉禪小名阿斗。南北朝時期,士族的小名也頗有民間色彩,西晉齊王司馬攸小名為“桃符”,司馬昭非常喜歡他,常稱呼他的小字“此桃符座也”;辛棄疾的名句“人道寄奴曾住”中的寄奴,就是南朝宋開國皇帝劉裕的小名;此外梁武帝蕭衍小名為“練兒”,他的兒子蕭子卿小名“烏熊”,都是俚俗之名。南朝為寒人政權,處於精英和基層之間,經常變動階層,他們的存在使精英階層受到了民間習慣的影響,逐步突破了單名觀念的限制。

同時,雙名相對於單名多出一個字,也能表達更豐富的內涵。比如東晉時期桓豁聽聞前秦苻堅國中有讖言“誰謂爾堅石打碎”,於是其子名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等,以應讖言;唐高祖李淵有嫡子四人,分別名為建成、世民、玄霸、元吉,合其名首字為“建世玄元”,寄託了李淵對諸子的殷切期待。出於表意需求和審美需要,門閥士族人名中的虛詞逐漸超出了信仰層面,開始普遍出現,這又反過來推動了雙名化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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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輦圖》(局部)所繪是祿東贊朝見唐太宗時的場景

03

譜牒的繁榮

現在中國南方的許多地區還保持著相當濃厚的宗族文化。有的宗族人數頗多,而且散落在全國各地,不能參加例行的宗族活動,但族譜卻能成為他們聯繫和認同的重要紐帶。

魏晉南北朝還是世家大族佔據統治地位的時期。高門士族尚門第、重婚婭,他們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正和庶族的界限,編撰了大量的公私譜牒。譜牒的修撰講究世次系統,大宗譜例一線貫通,雖數十代而不絕,而隨著宗族人數的擴大,必然有明世次、分經緯的要求。在單名流行的時代,這種要求主要通過排行字,或者共用部首等方式來實現。排行字就是在字中以“伯仲叔季”進行排列,一般同父兄弟間用此方式。比如我們熟悉的三國時的孫策,字伯符;他的弟弟孫權,字仲謀;三弟孫翊,字叔弼;四弟孫匡,字季佐。還有單名中用同一部首之字來表明輩分的,比如南朝宋沈懷文三子分別名為沈淡、沈淵、沈沖,均為“氵”旁。

取名的神奇“分水嶺”:為什麼東晉之後兩個字的名字漸漸變多了?

《歷代帝王圖》孫權像

隨著人口的不斷增加,宗族的規模總是越來越大的,遠房宗親之間相見常常需要排清輩分。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就說,當時的“河北士人,雖三二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這樣大規模的宗族,不管是追尋父祖還是查閱譜牒來排輩都不方便,從人名上來做標誌就成為流行的選擇。但是偏旁數量有限,而且可供選擇的字也有限,隨著輩分的增多難免會出現重複,造成混亂。隨著民間私修譜牒之風的盛行,很多家族開始以雙字來取名,用一個共用字來標識輩分。比如出自清河房氏的唐初名相房玄齡,他的家族世系:

房熊——房彥詡——房玄贍

房彥謙——房玄齡

房彥詢

房彥式

隋唐以後這種現象進一步發展,出現了稱呼行第的風尚。行第是同曾祖父兄弟的長幼次序來排定的,唐代上至皇族,下至百姓都以行第相稱。比如詩仙李白又稱李十二,白居易又名白二十二,劉禹錫又名劉十九。杜甫曾經有一首詩《與李十二白同尋範十隱居》,指的就是李白。唐睿宗執政時期,每次遇到宰相奏事,就問“曾與太平議否?”又問“與三郎議否?”這裡面“太平”指的是太平公主,“三郎”指的是後來的唐玄宗李隆基,他排行第三。當時正是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爭權的時期,他曾因為睿宗偏向太平公主,泣曰:“四哥仁孝,同氣唯有太平”。李隆基排行第三,他是沒有四哥的,這裡的四哥指的是他的父親睿宗李旦。李旦是高宗李治和武則天的小兒子,排行第四,所以稱之為“四哥”,並沒有平輩的意思。宋代還延續了這種風俗,比如歐陽修又稱歐九,秦少游又名秦七。宗族中排輩的需要,也進一步推進了雙名化的趨勢,成為宋代以後按照“字輩譜”取名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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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清平樂》中的歐陽修

  • 參考文獻:
  • 魏斌:《單名與雙名:漢晉南方人名的變遷及其意義》
  • 董佩:《兩晉南朝正史中所見人名研究》
  • 侯旭東:《中國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義——尊卑、統屬與責任》
  • 王泉根:《南北朝人名與宗教》
  • 蕭遙天:《中國人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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