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說到“結拜兄弟”,中國人絕不陌生,還頗有幾分親切感。

《三國演義》中,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被傳為佳話。《隋唐演義》中,秦瓊、徐茂公、程咬金等四十六人在賈家樓結拜,演繹出一段滅隋興唐的英雄傳奇。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結拜兄弟”的故事膾炙人口。譬如《水滸傳》的108將,《射鵰英雄傳》的江南七怪,《天龍八部》的喬峰、段譽與虛竹。連《西遊記》裡的太宗皇帝與唐僧、鎮元大仙與孫悟空,都成了結拜兄弟。

在真實的歷史中,“結拜兄弟”的事例非常多見。譬如宋太祖趙匡胤,早年就與李繼勳、石守信、王審琦等軍官結為了異姓兄弟,為日後“黃袍加身”奠定了人脈基礎。

直至晚清民國,以“拜把子兄弟”為核心的各種會社依然大量存在,如哥老會、小刀會、青幫、洪門等。

可以說,在兩千多年的傳統社會中,上至王侯將相、下至江湖草根,“結拜兄弟”的情形廣為流行。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然而到今天,“結拜兄弟”彷彿已成傳說,越來越罕見了。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有人說,是因為社會風氣變了。也有人說,是因為政治制度變了、法制環境變了。有沒有更深刻的原因呢?

從秦皇漢武直到宣統退位,中國社會一直是以傳統農業為主體。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的工商業文明強烈衝擊到古老中國。李鴻章驚呼,這是“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¹。

正是因為大變局到來,使得“以農為本”的中國社會形態發生了深刻改變,傳統倫理受到巨大沖擊而變化,“結拜兄弟”等文化現象也必然隨之變遷。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換言之:“結拜兄弟”現象之所以沒落,是因為工商業文明取代了傳統的農業文明。何以見得呢?

我們知道,傳統農業社會以血緣家族為基本組織。“人口+土地”是核心生產力;人丁興旺、家族成員互助,是普通家庭生活的關鍵保障。儒家文化正是根植於這樣的土壤。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古代為什麼會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說法呢?因為,如果一個家庭無後(特指男丁),就沒有後續勞動力,就難以保障將來的生產與生活,父母養老、香火傳遞也成了問題。

所以,古代中國人如果沒有生兒子,一定要想辦法過繼一個,或者認養乾兒子。如果一個人沒有親兄弟、或兄弟很少,結拜異姓兄弟就成了一種彌補方法。換句話說,“結拜兄弟”是血緣關係的延伸和放大。

如果遇上民不聊生的亂世,強化家族力量、壯大類血緣網絡,就成了自我保護的重要措施。“結拜異姓兄弟”也更有必要了。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老話講:“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結拜兄弟”雖說不是親兄弟,但因為彼此認同、歃血為盟,也是可以相互依靠的力量。“桃園結義”的劉關張就是這種關係,瓦崗寨、水泊梁山的結義兄弟也是這種關係。

在“以農為本”的傳統社會,家族成員彼此依靠、兄弟姊妹互助、結拜兄弟相互照應,形成了一種相當普遍的生存保障機制。

我們讀古代小說,常見這樣的故事:某位寒門子弟上京趕考,親戚本家往往要資助路費。某人流落江湖,常會投奔自己的拜把兄弟。

很多時候,“結拜兄弟”比一般親戚更可靠。為啥呢?因為當初結拜時,他們會焚香立誓: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劉備、關羽、張飛就是這樣,他們被世人看作是“結義兄弟”的楷模。

不光是劉備,曹操和孫權的創業,也是大大依靠了本家兄弟和異姓兄弟的支持。夏侯家兄弟(如夏侯惇、夏侯淵)一直是曹操陣營的核心骨幹。而孫權與周瑜的關係,也是典型的“親戚+異姓兄弟”。

從本質上講,“結拜兄弟”或“結拜姊妹”,就是家族血緣關係的延伸,是一種“類血緣”關係。而家族血緣關係,正是傳統農業社會之基礎。

理解了這一點,你就能理解中國傳統社會的核心特徵,也更能理解儒家倫理的實質。

孔子畢生推崇“周制”。周天子與主要諸侯是什麼關係呢?就是家族血緣關係。譬如魯、衛、燕、晉、鄭等國的國君,就是周天子的本家兄弟。姜姓齊國、申國是周王室的聯姻家族(周武王、周宣王的王妃都來自姜姓部族,周平王的母親是申侯之女)。“周制”就是家天下。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西周分封

光武帝劉秀創業的時候,開頭依靠兄弟族人起兵,後來依靠一大幫異姓兄弟奪得天下,他們被尊為“雲臺二十八將”。

東漢建國以後,皇室與功臣家族聯姻,當年共同創業的“把兄弟”成了外戚家族,夥伴關係又疊加了血緣關係。

這種由“類血緣”關係轉化為血緣關係的例子比比皆是。

譬如,張飛有兩個女兒嫁給了劉備之子劉禪。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娶了曹操的女兒。孫權的兒子孫登娶了周瑜的女兒。

再譬如,我們常在歷史故事中看到這樣的情節:兩個結拜兄弟交情深厚,於是便指腹為婚,提前結為兒女親家。很多皇帝為了籠絡人才,常把新科狀元或功臣子弟招為駙馬。

我們通常把傳統王朝叫做“家天下”。但是請注意:統治天下的可不只是皇帝一家人,而是以皇家為核心的、龐大的血緣關係網。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兩千多年來,王朝幾經更迭,但中國社會始終籠罩著一張血緣關係的“大網”。

在統治階層,皇親國戚處於中心,公卿貴族是第二圈層,他們的門生故吏將關係網延展擴大。在民間,血親家族是核心,“結拜兄弟”是關係網的延伸。

傳統中國人的生存結構是什麼?就是血緣和類血緣關係交織的“關係網絡“。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儒家倫理為何長期成為主導?因為它有效維繫著傳統社會的血緣親族關係。只要看看其核心概念,你就會一目瞭然。

在儒學倫理中,“國”與“家”相對應,“君臣”關係對應著“父子”關係,官員俗稱為“父母官”。儒家提倡對君主要“忠”,對家長要“孝”;對待兄弟朋友要“仁義”,絕不提倡“利”字當頭。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²。

在傳統社會里,資助親戚朋友被認為是善舉;假如你要收取利息,則會被看作是小人。反之,如果受資助的人將來做官或得勢,也必須回報資助他的人,否則就是“忘恩負義”。

這種資助與回報形成一種十分複雜社會關係網。於是乎,託親靠友、投桃報李、裙帶關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成為了必然產物。

這種文化綿延兩千年,造就了一口難以逃脫的“大醬缸”。

自漢武帝“霸出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儒家倫理深入官方與民間,也被江湖社會認可。凡結拜兄弟,都講究“忠、孝、仁、義”,

尤其是“義”字當先

從“桃園三義”到梁山好漢,從的“天地會”到義和團,不同時代的“結拜兄弟”理想不同,但有一條道德準則是相同的,那就是“有福共享,有難同當”。

如果一個人對利益斤斤計較,與朋友算得清清楚楚,那就算不得“兄弟”。這與“君子恥言利”的儒家倫理很一致,也與“重農抑商”的王朝國策相契合。

“以農為本”的傳統社會很漫長,儒教倫理很悠久,“結拜兄弟”的文化也是源遠流長。

然而近代以來,西方商品伴隨著堅船利炮衝破了中國的國門。“天朝上國”之夢破滅,儒家禮教走下神壇,工商業文明開始興起。

以農為主、以血緣親族關係為紐帶的傳統社會,開始了艱難轉型。這就是“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1842年《南京條約》簽約場景

大變局的核心是什麼?是傳統中國的農業文明不可逆轉地轉向了工商業文明。

中國傳統社會的三個“基礎”,正在被工商業文明打破。這也是“結拜兄弟”不再盛行的深層原因。到底是哪三個“基礎”呢?

首先打破的是傳統社會的血緣關係網。

傳統農業靠天吃飯,既無金融系統,更無社會保障。如果離開親族成員的互助,遇到修水利、建新房、婚喪嫁娶等大事,一家人的力量往往不夠,更不要說遭遇自然災害、兵荒馬亂的時候了。

所以,重視血緣家族、重男輕女、結拜異姓兄弟等傳統習俗必然會形成,這是生存狀態決定的。

近代工商業文明興起,是以社會大生產、開拓大市場為特徵。與工業革命相伴而生的,是源自西方的銀行業、保險業與股份企業制。這些新生事物,必然要打破血緣關係的羈絆和熟人社會的侷限。

想想看,血緣關係再龐大、結拜兄弟再多,能支持大規模的航海貿易與跨國貿易嗎?越到現代越不可能。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其次,傳統的“義利”觀念要被打破。

工商業以追求利潤為目標,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在商業經營中,股權就是發言權,利潤也是按股權分配。無論你是劉皇叔,還是宋公明大哥,都不能例外。

恥於言利、“義”字當先的時代,早已一去不復返了。現在朋友聚餐都流行AA制。“兄弟有難,傾囊相助”,現在有幾人能做得到呢?

第三,江湖道義已成往事,法律規範無處不在。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我們看歷史小說或武俠傳奇,常為“結拜兄弟”而感動。他們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是兄弟不分彼此,為朋友兩肋插刀。

《三國演義》第十五回講:張飛丟了徐州,失陷了劉備家小,急得要自刎謝罪。劉備趕忙奪劍安慰道: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

這些都是過去的傳奇。你若模仿江湖俠客,小心被警察請去。你若學劉備那樣說話,小心老婆罰你跪鍵盤。

既然三個“基礎”都被打破了,“結拜兄弟”的文化土壤也就不存在了。但為何我們能看到:某些地區還留存著“結拜”現象呢?

要知道,文化習俗具有強大的慣性。至今,仍有一些非常重視血緣和地緣關係的地區,同族、同鄉之間的合作與互助非常活躍,從中能看到“結拜”文化的延續與演變。

另一方面,為自我保護而結拜兄弟的地區,往往是商業文明不發達、法制管理不到位、社會保障有欠缺的地區。

想想那些遠離故土、在異鄉打工的農民兄弟。他們脫離了熟悉的親友圈,又難以在陌生的城市落戶。他們結拜兄弟或參加同鄉會,只是為了彼此關照和多一些歸宿感。

“結拜兄弟”為何越來越少見?是世風變遷,還是文明演進的必然?

社會在變革,文化習俗亦將隨之而變。追憶也罷,留戀也罷,期望復興也罷,終歸不能改變其必然趨勢。“結拜兄弟”是如此,很多傳統文化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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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李鴻章1874年呈給同治皇帝的一份奏疏。

注2:出自《論語·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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