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筆下的長征戰疫天使故事:“孔雀藍”在武漢的日日夜夜

楊繡麗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市作家協會創聯室副主任、上海市詩詞學會副會長、上海作協詩歌委員會副主任,兼《上海作家》、《上海詩人》雜誌副主編。出版作品十三部。曾獲第15屆中國人口文化獎文學類獎、首屆“上海國際詩歌節”詩歌比賽一等獎、第七屆徐遲報告文學獎提名獎等獎項。

以下是楊繡麗筆下長征醫院戰疫天使的故事。

凌晨2點半,左添離開酒店,坐上去醫院的車子。從酒店到火神山醫院,需要整整五十分鐘的車程。這一天,是2020年2月24日清晨,武漢的天空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左添其實1點半就起床了,她整理了下鬆散的頭髮,刷了牙,洗了把臉,對著鏡子照了一下,她看到自己鼻子的一側已經有了一個很明顯的痘痘,那是這麼多天長期戴口罩壓出來的熱癤,表皮已經破損,擔心會受到感染,左添找了片很小的護創膏,細心地把它貼好,然後繼續做基礎防護。她抬起圓潤的下巴,眨了下好看的睫毛,滴了幾滴眼藥水,再往鼻腔裡噴了噴劑,鼻腔裡馬上有股酸澀的味道。她邊像孩子般吸了下鼻子,邊從抽屜裡找出一塊巧克力塞在嘴裡補充能量。巧克力很甜。她想起媽媽了。小時候,媽媽就喜歡給左添買巧克力吃。而此刻,媽媽不在身邊。凌晨時分,媽媽肯定還在老家的夢鄉里沉睡。左添想著媽媽,捋了下秀髮,開始換上成人紙尿褲,然後戴好口罩,穿上她孔雀藍的軍服走出房間。

左添說傷痕是她戰役最美的標誌

酒店的走廊上安靜極了,擔心影響其它同事們的睡眠,左添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走出了酒店的大門。上車時,手錶的指針指向凌晨2點半。從酒店到火神山醫院,要整整五十分鐘的車程。

左添靠著車窗。在搖晃的車廂裡思緒馳騁……左添是海軍軍醫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上海長征醫院)神經外科的護士,兩年前,她加入了軍隊文職人員隊伍,穿上了孔雀藍制服。她喜歡孔雀藍的顏色。在她少女閱讀的記憶裡,她似乎讀過這樣的一段文字:“焰火在靛藍的夜空綻放,過於壯闊的美讓我虛弱。它美得驚心動魄,美到可以讓最任性的孩子一聲不吭地聽從。施放焰火的夜晚,大人和孩子站滿樓頂,看那高大的植物瞬間生長到天庭,果實綴滿枝頭,又一齊被搖落。我感到內心彷彿經歷一場風暴——只有頭頂的豐收被神采摘,風暴才能被我承受。從望花筒的這端張望,每一次輕輕地旋轉,天空就展現璀璨的新圖案……感恩的淚水慢慢壓彎我的睫毛。我多愛萬花筒的偉大魔法,它用微小種粒,鋪開朗闊的春天。凝望焰火……無邊的饗宴啊,卻讓我對美保持了永久的飢餓。”

左添恍惚記得這是一位名叫周曉楓的女作家寫的描述孔雀藍的句子,在她讀書生涯,她喜歡作家筆下呈現的那種迷濛和絢爛,給予她成長生活一種極大的想象力。焰火在靛藍的夜空綻放的顏色,此刻,多麼像她身上這套迷彩軍服的色彩。在她的心裡,藍色中最神秘的孔雀藍,這遙不可攀的自然界的顏色,除了金銀以外的一個特殊之色,或許它代表的是低調和隱匿,更是一種和大海天空糅雜一起的色澤。左添看著窗外武漢黎明的夜景,繼續浮想聯翩……她曾經在視頻上看到過疫情之前的武漢,武漢長江大橋底下有一個長長的階梯和觀景臺,站在那裡可以看見具有悠久歷史的長江大橋。大橋分為兩層,每到夜晚會變換五顏六色的光彩,靈動、璀璨的江城夜景如壯美畫卷般緩緩鋪開。這是她喜歡的武漢。而這個凌晨,整個武漢是如此的安靜寂廖,新冠肺炎的疫情已經讓這座城市進入凝止的狀態,只有可怕的病毒的魔影彷彿在空氣中逡巡。左添看著自己一身孔雀藍的軍服,她知道她不該害怕,她雖然只是個25歲的姑娘,但當支援武漢抗擊疫情戰鬥的集結號緊急吹響,她和她的戰友們,一起挽臂共進,除夕夜隨軍機千里馳援而來。她們用白衣當鎧甲,成為前線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凌晨3點20分,左添和同事們一起來到火神山醫院。火神山醫院位於蔡甸區知音湖大道,毗鄰知音湖,知音湖是由後官湖、三角湖、南湖、百鐮湖等湖泊構成的水系,原名為南湖,又稱小南湖。相傳春秋時期“伯牙子期相遇結知音”的故事即發生於此,亦稱 “知音故里”。對於武漢人民來說,這些奔赴援助的醫護人員也就是他們的生命的恩人,是他們的生命的知音。

3點30分,左添她穿上三層帽子,三層靴套,三層手套,二層口罩,一層護目鏡,一層面罩,一層防護服,一層隔離衣,她開始進入重症病房。

穿防護服準備開始工作的左添

在來火神山醫院之前,左添在漢口醫院,在漢口醫院時,她也一直在最艱鉅最危險的重症病房監護室。每天看著病床上那些危重患者,耳邊聽著各種監測儀器的警報聲,還有閃爍著不同顏色的指示燈……在與疫魔搏殺最危險的“紅區”,她和戰友們每次搶救病人,都要直面險情,有時要貼近病人口鼻處實施氣管插管,近距離面對病人呼吸道……此刻,左添穿上這麼多裝備,整身衣著像一個奔赴太空的人,她感覺到氣很悶,簡直悶到呼吸困難。但是,她還要鼓起力量去護理病人、照顧病人的生活起居。

患者向左添致敬

那天,在重症監護病房裡,有一位從警30年的警察。這位警察叔叔穿著淡灰色毛衣,披著深咖啡外套,靠著床頭,大口地喘著氣。他平時堅強威嚴,而在病毒的折磨下,卻變得如此無助,他氣急心慌,非常焦慮,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左添走到他的病床前,叔叔用焦灼無助的眼光看著她,怯怯地開口:“我昨天晚上還是睡不著,現在頭很脹,怎麼辦?”透過護目鏡,左添看著叔叔可憐的樣子,想起自己的媽媽以前也有失眠症,的確,睡不好覺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會影響病人的康復。左添走上一步,安慰他:“叔叔不怕,我媽媽以前也總是睡不好覺,你只要想著天空上一眨一眨的星星就不怕了,或者想象下眼前有片很大很大的草原,草原上有著很多的綿羊,你數數一共有多少隻小綿羊,就會慢慢睡著的。”警察叔叔聽了,朝左添開心一笑,笑容慈祥而又溫暖,彷彿,左添就是他伶俐的小妹妹,又是他乖巧的小女兒。左添就這樣輕聲軟語,一句一句地慢慢地給叔叔聊著家常,做著心理的疏導。她在床頭坐著,輕輕拍著叔叔的背,哄他入睡。叔叔的情緒漸漸安穩下來,向右側過身,繃緊的身子漸漸開始放鬆,眼皮安靜地向下垂下去,垂下去……左添就像小時候媽媽哄她睡覺一樣,她哄著叔叔,讓他慢慢沉入了甜美的夢鄉……

孫青

同一天,孫青,左添的同事,也是來自長征醫院的文職護士,同樣是“全副武裝”地奔赴病房。孫青和左添一樣,也是個90後的姑娘。

孫青喜歡每天記日記,她想把武漢的工作和生活全記錄下來。她曾經在日記中寫道:“穿著一身白色的鎧甲,心情沉重地站在監護室門口,看著那扇門,我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我打開了這一扇門,我知道我是戰士,我必須勇敢!”

孫青老家遠在安徽,來武漢以後,爸爸媽媽非常想念女兒,又怕影響她的工作,不敢直接打電話,他們只是發微信和視頻給女兒。有一天,孫青剛從病房裡下班出來,她打開手機,看到爸爸發來的一條微信:“女兒:今天還好嗎?自從除夕晚上你說要去武漢一線,我一直都是擔心的,本來你讓我別告訴媽媽,但吃年夜飯時媽媽和弟弟看我神色不對,飯後想找你視頻但是接不通,等她們知道你已經落地武漢了,她比我更擔心……我們幫不上你什麼忙但絕不會跟你添亂,最大的期望是你要早日戰勝疫情平安歸來,媽媽為你做好吃的,早上不催你起床,但現在你每天下班整利索後,必須向家裡彙報平安……爸爸。”孫青看著爸爸的微信,淚水迷濛了她的護目鏡……在家裡的時候,她還是個需要爸爸媽媽催著起床的孩子,她喜歡媽媽給她做好吃的飯菜,喜歡和可愛的弟弟一起玩耍。可是現在,她離開爸爸媽媽,在遙遠的武漢,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看著一個個戴著面罩吸著氧、費力呼吸的患者,再看著身邊一個個穿著厚厚的防護服,行動不便的同事們,她忽然長大了,變得有了沉重的心事。她因為想念爸爸媽媽而哭,更是為這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而哭,也心疼小小年紀就和死神搶人的同事們而哭……然而,她不能哭,她還有很多事要做!病房裡,還有這麼多病人在等著她們照顧呢。

這一天,孫青照例一個一個地觀察著患者的生命體徵,她走過一位中年男子病床前,他忽然招手喚她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問孫青:你們是不是上海來的?“是的,我們來自上海,我們是海軍軍醫大學長征醫院過來的”。儘管,孫青的聲音被淹在厚厚的口罩和防護面罩裡面,但是依然能感受到她柔柔的溫和的聲音。當她說到“海軍軍醫大學長征醫院”這個名稱時候,她略略加重了一種自豪的語音。沒有想到,中年男子聽完,立馬拉著孫青的手,像小孩子一般哭起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終於來了,我也是個上海人,我從上海過來出差,結果就躺在武漢了,家人都不在身邊,他們也沒法過來,我很慌,很害怕,現在你們來了,我太感動了,謝謝,謝謝你們……”

剛脫下防護面罩的孫青,被網友們稱為世間最美的笑臉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看著這位泣不成聲的中年男子,孫青雖然戴著護目鏡,依然潸然淚下。孫青告訴他:“別怕,我們來了,我們會好好照顧你,你要堅持啊,我們一起努力,一起回上海”。中年人哽咽著:“好,好,你們來了,我就像看到我的親人一樣,我相信你們,相信人民解放軍……”

這位來自上海的中年患者姓烏,孫青叫他“烏叔叔”。烏叔叔是來武漢出差的,原以為只要一週就可以回上海,沒想到卻發燒了;原以為只是簡單的感冒,卻遲遲不見好,來醫院確診是新冠肺炎。孤身一人的他,看到上海來的醫護人員就像看到了希望。孫青一遍遍安慰他,也一遍遍堅定著自己的信念。孫青說:“我不知道能做多少,我只能盡我自己最大的力量,來幫助和照顧這些病人。以前我以為護士只是一個普通的職業,但看到烏叔叔對我們期盼的眼神,我感到責任很重大!”這以後的二月份,每天下班後,孫青都會收到烏叔叔給她發的微信,交流他的情況,孫青也每天鼓勵他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堅持。烏叔叔和她約定:“我們要一起回上海,一起回上海的家。我們有著共同的信念,這場戰役我們肯定會勝利,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的,一起回上海,一起回上海的家。天終究會晴,霧霾終究會散開!他們期待疫情趕緊過去,可以在武漢賞櫻花、遊東湖,吃美食;可以回上海看外灘,兜南京路,觀霓虹……左添和孫青在武漢,寫了不少的日記。她們知道,這段在武漢的日子將成為她們生命中寶貴的記憶。生和死的較量,愛與淚水的融織,讓她們成長,讓她們領悟。過去,她們從沒有對自己身上的孔雀藍軍裝有過更多的想象,可是這一次,她們似乎懂得了孔雀藍的意義,以及,什麼是不辜負,什麼是使命。

張健的生活照

和左添、孫青一樣,美麗可愛的張健,有著男孩子一樣名字的張健,同樣來自長征醫院,她是健康管理科的文職護士。她喜歡用細膩的筆觸記錄下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張健的日記裡,曾經寫過一個和抗美援朝老兵之間的感人故事:“軍隊第一批醫療隊進駐武漢疫區已經一個多月了,今天從火神山醫院下班後,坐在回駐地的班車上,回想我們火神山醫院感染二科二病區收治的患者,其中有一個特殊的患者,那就是88歲高齡的胡爺爺。這是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今天他康復出院了,我感覺特別開心。胡爺爺是我科接診入住的第一批患者,入院時他躺在平車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大汗淋漓,鼻氧管接著氧氣袋,大口大口喘氣,氧飽和度70%並持續下降。我們遵照醫囑立即給他作面罩高流量給氧,並注射強心、擴血管等藥物。就在患者面色逐漸紅潤、我們所有隊員鬆了口氣的時候,胡爺爺突然扯下氧氣面罩大喊:‘我不怕死!不要救我!我要去找我老伴!你們要救救我兒子!’這一幕把我們弄糊塗了,馬上聯繫胡爺爺的兒子,一問才知道原委。原來,胡爺爺曾經是抗美援朝時期的第一批飛行員,在戰場上榮立過三等功。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破了他們一家原本幸福平靜的生活,胡爺爺的老伴和兒子、兒媳相繼感染了新冠肺炎,就在前不久病毒帶走了胡爺爺相濡以沫近70載的老伴,而他自己也在照料老伴的過程中不幸感染病毒發病,被送至隔離病房。因為痛失老伴情緒低落,又不知道兒子兒媳怎麼樣了,老人一度拒絕任何治療和進食,病情急劇惡化。當我得知胡爺爺的兒子正在方艙醫院接受隔離治療時,我馬上視頻連線了他,並將電話交給胡爺爺。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得知其在方艙醫院一切都好,胡爺爺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眼裡含著淚光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聽到胡爺爺這句話,我好像明白了什麼。是啊,我眼前的這位老兵在戰場上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總想保護別人,直到今天這種‘保護’的意識依然強烈地印在他的腦海裡。經過火神山醫院心理醫生的疏導,在醫護人員的精心照料護理下,胡爺爺慢慢好起來,開始吃東西,配合服藥和檢查。

張健護理老人

我們每天都輪流陪他聊天,用我們的手機讓他跟兒子及孫子視頻。胡爺爺很開心,從他那爽朗的笑聲和堅毅的眼神裡,我們彷彿又看到了70年前那雄赳赳,氣昂昂的英氣勃發。胡爺爺終於治癒出院了!“

胡爺爺出院了,張健目送著這位曾經出生入死的老兵爺爺走出醫院。她知道,還有許多患者需要繼續接受治療,她們還要繼續留守武漢,與新冠肺炎作頑強鬥爭。張健想起了羅曼羅蘭在《米開朗基羅》裡對英雄的解讀: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除了左添、孫青、張健,海軍軍醫大學長征醫院文職護士還有好幾位,骨科護士長周宏玉,她和很多戰友一樣,毅然地把長長的青絲給剪短了,逆行武漢。她的女兒,在上海黃浦區重慶北路小學讀四年級的王懿軒小朋友,在給媽媽的信中寫道:“媽媽,你一定要好好的!現在我最想做的事情不是看電影、吃大餐,而是想媽媽能早日平安回來!媽媽,我還有許許多多的話來不及對你說:人們稱讚你們是‘逆行者’,我也為媽媽勇敢的行為感到驕傲和自豪!我知道這是媽媽的工作,是媽媽的職責,所以媽媽不要擔心我,我會聽爸爸的話、聽老師的話,也會注意保護自己!媽媽,你在武漢安心工作,特別要注意保護好自己,我和爸爸一起等你安然無恙地歸來!”

周宏玉把頭髮剪短了

2020年2月,左添、孫青、張健,周宏玉……這些穿著孔雀藍軍服的護士,在武漢抗疫的前線,度過了她們難忘的白天和黑夜。

周宏玉在漢口醫院工作

2月24日,左添、孫青、張健她們來武漢整整滿一個月了。這一天,左添結束工作,渾身已經溼透,手部已經被汗水浸泡發白,背上都是汗水浸潤引起的溼疹。

從火神山醫院回到酒店,需要整整五十分鐘的車程。回到酒店,左添沖澡半個小時,滴眼藥水,消毒耳朵和鼻子。她照了下鏡子,發現臉上又有了一道被口罩新壓出來的傷痕。左添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這傷痕,大概是我來武漢後最美的標誌了。

本文轉自公眾號“上海紀實”

監製|夏繼山

編審|王丹琳

編輯|方梅蘭

主管|長征醫院政治工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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