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七雅之约
“春来山间一片绿，夏日炎炎水清凉，秋收新粮果满园，冬日闲话唠家常。”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时期，总有很多令人留恋的东西。
在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偏远农村的婚姻仍旧保留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只见过他一次。
“那时候，也不知道你爸长什么样？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妈妈说起她的过去，总是用一种极为轻缓的语气，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问她见到我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有什么感觉啊，都已经定好了。”她说完自己却忍不住开始笑起来，接着补充一句：“好在他不难看。”
我爸参过军，年轻时很帅气，我想她一定是很满意的吧。
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全家没一个人觉得高兴，他们都想要一个儿子，可惜我又是女儿。
后来他们计划把我送出去，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这种事很普遍。我刚满月，就被送走了，抱养我的是一对下乡知青，三十多岁，不育。
妈妈说在我被抱走后的几天里，她心里又气又悔，放心不下，就想着去看看我。但这一看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又回了家。
我问她明明都送走了，怎么又把我要回来了。
“我一去你就对着我笑，我当时啊，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无伤感地说，“我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妈，亲生孩子都送人。”
“后来呢？”
“后来我抱着你喂奶，喂完后实在不愿意放手。知青也看出来了，我舍不得。哎，又有哪个做妈的舍得呢？”她说起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难过、愧疚、侥幸全部交织在一起。
这件事是我念初中时我妈告诉我的，当时我非常难受，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问她那对知青后来怎样了，毕竟差点就成了我的“爸妈”，我心里有些好奇。
“他们是重庆人，你一岁多的时候就回去了，说是调回去做老师，没回来过。”
“哈哈，老师啊，早知道你就不要抱我回来了，不然我可能都享福了。”我打趣着说。
她却没有笑，反而错开我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我知道这件事让她一直很内疚，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呢。
夏天的时候，爸爸常常会带着我和弟弟去河里抓鱼。
一根长约一米，直径三厘米左右的木棍，一端用刀划开，绑上四五根大头针，再用绳子拴紧，就成了最简易实用的捕鱼工具。
晚上，我们出发了。
家门口就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里面的鱼很多，有白条儿、河鲫鱼、黄辣丁、土鲶、桃花鱼……
弟弟拿着手电，负责找鱼，当他看到鱼的时候，就用手电照着它，河里的鱼很傻，被光照着就一动不动了。
爸爸轻轻地举起工具，对准鱼用力一插，细长的针很轻易就穿透鱼的身体，它便逃不掉了。
接下来轮到我上场，将鱼轻轻拨进鱼篓，简单有效的一套捕鱼技艺就完成了。
我们配合得很默契，一个小时可以抓到二十多条呢。
对我来说，鱼的吸引力远远没有抓鱼来得多，我喜欢晚上的月亮，喜欢繁星满天，喜欢河上吹来的风，喜欢赤着脚踩在水里的清凉。
妈妈将我们抓到的鱼一条条清理好放进搪瓷盆里，倒上红薯粉，再打两个鸡蛋，放上少许盐，和啊和，直到每一条鱼都裹满一层厚厚的“衣服”。
爸爸控制着柴火的火苗。妈妈洗了锅，倒上少许油，用手在油上方感受着，觉得差不多了，将鱼一条一条地夹到锅里炸。
小小的裹着蛋粉的鱼在锅里冒着泡，妈妈的筷子一刻不停地翻着。飘出来的香味啊，总是馋得我口水直流。
爸爸倒上一杯村酿的白酒，妈妈挂好解下的围裙，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四方桌上。
那香香脆脆的炸鱼哟，嚼起来“嚓嚓”直响，连骨头都可以嚼碎吃下去，再喝上两晚自家腌制的酸菜做的汤——这就是我小时候最美好的夜晚！
工作后，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不久前妈妈给我寄来一双鞋垫，说现在的鞋底子不好，垫一双更舒服些。那用不同颜色的细线纳好的鞋垫，还和小时候一样。
踩着新的鞋垫，我忍不住心里发酸，我那年迈的妈妈啊，你还和我小时候一样，一针一针地穿到很晚吗？
我抽空回了趟老家。
妈妈远远见我，笑着小跑过来，嘴里却在埋怨：“工作那么忙，还回家干什么哟。”
她灰白的头发扎在脑后，几十年都没变，只是跑起来的时候身子开始摇晃了，步子再也迈不大。
放好东西，她便开始张罗着做饭，“说你要来，我就把菜准备好了。豆豆和南瓜是早上才摘的，腊肉是你大伯家熏的，只有这条鱼是买的。”
“妈，河里还有鱼吗？”我想起小时候一家人抓鱼的情景，随口一问。
她摇摇头，带着歉意说：“没买到。”
爸爸烧着柴火，妈妈在锅里炸着鱼，我仿佛再次回到了童年，只是那飘来的香气啊，和记忆里的却怎么也不像了。
家里修了新房，家具也已换过。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小方桌换了大桌子，我们却隔得远了。
妈妈夹起一块鱼放到我的碗里，“你这么不吃啊？是不是坐车累了。”
“没有。”我抿嘴笑了笑，摇摇头，夹起鱼放进嘴里，小口咬着。
“是不是不喜欢吃？”妈妈放下筷子，有些懊恼地说：“叫你爸去集上买河鱼，他却买回一条草鱼。”
妈妈的双手粗糙得就像门口的树皮一样，我把它们放在我的手心里，轻声道：“妈，这也很好吃。”说完，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灯下，妈妈拿出鞋垫，她的背已经挺不直，动作也开始僵硬了，眼神却一如往常地专注。
她漂亮的脸庞现在全是皱褶；她苗条的身子现在已经变胖；她挺直的腰背现在已经佝偻；她灵活的双手现在已经笨拙……
她用自己的时光给我们装上翅膀，把生命的岁月倾注给了我们，让我们可以迎风飞翔。
妈妈，我亲爱的妈妈，你的美丽早已倾洒在我们身上，我会永远，永远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