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人生的时候,你需要去读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而不是鸡汤

宋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黄州,北宋的一个十八线小镇。太守

苏轼变成了自己种地养活自己的山村农人,东坡居士。一个誉满全国的大文豪,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

初秋,黄州赤壁,月圆之夜。

苏东坡与友人驾一叶扁舟,舟行赤壁之下。明月当空,水波浩渺,“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1]“,人生乐事也。”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如此一个如梦如幻、神光离合的世界,是思考人生、展开心灵对话的绝佳场景。

怀疑人生的时候,你需要去读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而不是鸡汤

我等凡夫俗子怀疑人生的时候,如果不能登山临水,至少也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在落地大窗前坐定,泡一壶明前龙井,或者是倒半杯苏格兰威士忌,放下手中的《南华经》,望着窗外烟波浩渺的大海,亦或是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人生的答案就在不远处了。

段位高的呢就得带上一部双卡双待的钛金手机到8848米高的雪山峰顶,在漫天的雪花与狂风中思考完了呢下山吃碗红烧肉补充下热量,人生就圆满了。当然,如果高到一定级别,那就随心所欲、行止由心了。像江湖上能使独孤九剑的马老师,无论是思考退休后的人生,还是决定要不要开掉犯下生活作风问题的CEO,坐马桶上就能搞定了。

一千多年前的赤壁月夜,苦闷的苏东坡要彻底放飞一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一颗痛苦的灵魂渴望像范蠡一样,从此远离庙堂泛舟五湖,彻底脱离现实的羁绊,“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2]”。

然而苏东坡的内心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香草美人,自屈原以后就代表着君子的德行与贤达的君王。然美人远隔秋水,匡扶社稷,经世济民的人生理想又从何谈起呢?

月色朦胧,夜空中只有箫声,”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诉说着诗人的无奈、遗憾与惆怅。

回溯到八百多年前,赤壁一战,一代雄主曹孟德“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却困于周郎,仓惶北顾。王朝霸业,是非成败,吴宫花草,晋代衣冠,俱灰飞烟灭,随风而逝。唯有这长江水,无语东流。至于渔樵村夫,更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安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生命渺小,沧海一粟;人生短暂,白驹过隙。

怀疑人生的时候,你需要去读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而不是鸡汤

台湾学者南怀瑾先生曾说:“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大度看世界。” 佛为心,是说要有一颗济世救民、慈悲为怀的善心,即便达不到四大皆空至少也要看淡名利荣辱,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道为骨是说要顺天道,尽人事,知进退,明得失。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儒为表是说要以儒家的道德规范约束自己,并推己及人,所谓““与人为善,成人之美”。儒道释融合贯通,大度看世界,方能求得心灵的宁静与解脱。

大文豪苏东坡遍读诸子百家经典,特别是《庄子》。在这个秋日的苍凉之夜,在空灵幽怨、亦真亦幻的箫声中,苏东坡与黄州的山、黄州的水、黄州的月进行着跨越千年、横亘古今的对话。儒家的执著与厚重,道家的独立与飘逸,佛家的空灵与悲悯,在儒道释的交汇、击撞、冲突、融合中,在有限与无穷、短暂与永恒、变化与不变之间,东坡居士找到了安放心灵的宁静港湾,完成了解脱、飞跃与升华,实现了淡泊、从容与超脱的人生态度: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于是宾主各欢,尽享清风明月的同时,也不忘世俗的生活,“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享受完佳肴美酒,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不用打卡上班,不用996,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清风、明月和佳肴美酒,以及诗和远方。

怀疑人生的时候,你需要去读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而不是鸡汤

这是苏东坡在黄州给后人留下的赤壁绝响,既绝世出尘,又充满人间的烟火气,至今余音袅袅,千年不绝。

苏辙说:“苏轼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也。[3]”

超脱的生活态度并不意味着放弃自己的价值与道德追求,"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4]"。在苏东坡写给李常(字公择)的一封信中他写道:”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需谈笑死生之际。……虽怀坎壈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福祸得丧,付与造物。[5]“表达了自己襟怀坦荡,不愿随波逐流的人生态度。

苏轼去世前曾为金山寺李公麟所作他的画像自题[6]: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已年逾花甲的苏东坡,不免感时伤事,自叹飘零,然终能“白首忘机

[7]”,在接近人生的最后时刻,轻松地自嘲了一把。这份潇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明代王士祯有言:“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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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及以下至“不知东方之既白”,《前赤壁赋》,苏轼

[2] 《齐物论·庄子》

[3] 《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苏辙

[4] 《楚辞·渔夫》,屈原

[5] 《与李公择书》,苏轼

[6] 《自题金山画像》,苏轼

[7]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八声甘州·寄参寥子》,苏轼

[8] 《带经堂诗话》, 王士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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