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狗伴隨了我的童年。身腰不長，腿也短，四爪還明顯朝外撇。可跑起來快極了。那黃色摻雜著少量白色的皮毛，陽光下忽閃忽閃的，顯得分外光亮、新鮮。脾氣溫順。平時總會依偎在主人身側，半臥，尾巴慢慢地、輕輕地“掃描”著地面，倆眼死死地盯著你，巴望著主人的施捨。“狗性”使然吧，有人來亦或沒人來，白天還是黑夜，一張嘴總是“汪汪”個不停。家人有時會責怪它發狂。其實何必呢，假若養了只啞巴狗，來去無聲，該非掃興的怪？童年夥伴們，玩耍的花樣多的去了。而好多都是同這哈巴狗連在一起的。把半塊窩頭高高舉起來，唆使它遍地打滾。也許是乖巧，也許純乎為了得到點兒吃的，就聽話地遍地打滾，不知道停歇，大家也是不住聲地喝彩。直到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才肯丟下窩頭給它吃。到野地攆兔子——當然攆不上的。雖然它跑得不算慢，可兔子跑得比它要快多了。明知攆不上，還總是讓它攆。哈巴狗累得舌頭伸出老長老長，嘿呀嘿呀不停。尤其冬天，往往弄得渾身都是雪糝子，密密麻麻的爪印種植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就像是遍地盛開的臘梅花。最終呢，無非是給它塊窩頭了事，算作微薄的犒賞吧。
大街上，野地裡，攛掇它跟鄰居小夥伴的狗打鬥。看誰勇敢，看誰得勝。哈巴狗不考慮自己個頭大小，身腰長短，有否氣力，在一片喧譁聲中勇猛衝鋒，不惜被咬掉幾撮毛，甚而有了傷口，“噗嗒噗嗒”滴血。光貪玩了，我們壓根不去心疼它。冬天，踢毽子最是好玩。時不時就得製作新毽子。狗毛特好。這事好辦。狗不挨痛，只不過丟掉點兒毛罷了。雙腿併攏緊了，將哈巴狗擠在中間。挑揀長而硬的毛剪去。可並不就此罷休。還要將哈巴狗尾巴上的毛故意給剪去一大截，或者乾脆將它脖子那兒的毛兒剪去一撮子。哈巴狗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滑稽樣子，也就不咬不叫，乖順地一任作踐、醜化自己的事情進行下去。總體說，這些侮辱“狗格”的情形還不算嚴重。似乎也不乏情趣。對於哈巴狗來說，倘若有知，也許還算容易“接受”、容易忍受吧。同咱們人一樣，哈巴狗也有個怪脾氣，也有發怒、發狂甚或“大發雷霆之怒”的時候，將固有的“狗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現在想來，它的賴脾氣之所以發作，大都緣於我們的招惹，緣於我們的刻意“冒犯”。是我們突破了它的“底線”使然！而這，大概也就是它不容易“接受”之所在吧——不少時候，也說不清為了啥，我們就把無名的惱火遷怒於哈巴狗。一群孩子拿起樹枝，或者粗細不同的木棍，不約而同地一齊朝它打去。哈巴狗壓根不理解，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兒。倆眼珠子瞪得溜圓，急慌慌來回招架——咬了這個樹枝又去咬另一個木棍，甚至順著木棍“忽地”一下竄到了跟前，嚇得大家慌忙躲逃。怕被咬傷，有時大家乾脆跳到石磨盤上，四五個人把手中的木棍向它嘴裡猛戳。哈巴狗氣得汪汪怪叫。但並不退卻。好似仍在渴望著“戰鬥”的勝利、“戰果”的輝煌。畢竟寡不敵眾。哈巴狗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直至鑽進炕洞裡，頭朝外，倆眼珠子黑暗裡成了深藍色，躲避著，一面仍舊嚎叫山響。每每此刻，大家無不興致盎然，不亦樂乎！悲慘的事還有哩。孩子們配合默契，有時瞅準哈巴狗正在竄過門檻時，早已躲在門裡邊的人突然將門扇忽地一下關緊。恰好將它牢牢地擠在了門縫之間，進也不能，退也不能，只能是狂叫，哀嚎。惡作劇換來的仍然是捧腹大笑，一個個滿眼噙滿了發鹹的淚汁……
嗚呼！哈巴狗遭到的是體罰，是侮辱。失去的是尊嚴，是“狗格”。做人莫若哈巴狗者，做狗也莫若做哈巴狗者。是謂做人難，做狗亦難，做猶如哈巴狗般被孩子們群毆、侮辱的狗難乎其難！
哈巴狗啥時死的，早已不記得了。反正後來又換了好幾個狗。不過那時候我已長大了。那遲來的狗也就沒有原先那隻哈巴狗遭戲耍玩弄或侮辱來得嚴重與頻繁了。莫非後來就沒有一如我們當年一樣“淘氣”的孩子啦？答曰——後來人口限增了，生的少了，不容易湊成堆了……有道是狗仗人勢。也許人若少了，也就難以“人仗人勢”了吧！儘管哈巴狗在時，跟我們一起“共事”，平添了太多樂趣，充實了生活內容，複雜了生活格調。反過來，又受到那麼多的不公平對待。但掏心說，今天這篇小文卻並非刻意因對它的悲苦追念而作。只不過是因想起它而產生了某些感念而已。實在夠可憐的，童年時的哈巴狗！
作者:孫琳，邯鄲永年區人。河北散文學會會員，洺州詩社副社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