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習俗一一過年的那些事兒 (七) 行家

作者:嶽溪散人

農村習俗一一過年的那些事兒   (七) 行家

行家,“行”字是多音字,可讀行 háng,它可組詞行列、排行、行業。 又可讀法 xíng,註釋為1.走。 2.古代指路程。 3.指旅行。行家,從本意上講這個字義應該指行走,應是第二種讀法,讀“xíng”。然而,我地的方言裡,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把它讀成“háng 家 ”。

那年代生活在農村裡的很多人,都過得緊緊巴巴,很多人家連溫飽都難以解決。然而,親情還在,盛情難卻。年一過,不管貧富,都有一個喊客[1]的習慣。也不管來不來,有的在過年前就喊,有的真正有心要喊客的,過了正月初一,就派大一點,能走腳報信的小孩子登門去喊,這才見誠意。也只有上門來喊了,這個家才行得成。當然,這個能走腳報信的小孩也樂意去喊客,因為每家被喊的親戚,都會最少給他散一角錢,最多的也就是二角,做為新年頭節的獎賞。

在上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我家能走動的親戚就是肖家灣舅舅和龍王橋姑姑,特別有意思的是肖家灣大舅舅的生日是正月初一,所以,他每到頭年就喊客了,“明年倒要早下來的”。每年吃了迎新年飯,一到九、十點鐘,父親就要一起叫著我,有時舅舅頭年也多次囑咐要帶一家人,也就帶著一家人,去給大舅舅做生和拜年,而且每年是必須要去的。

大舅舅個子很小,但他做事很聊殺[2],又呷得虧起,加上兩口子勤勞,家庭還比較富足。可能因為他是長兄的原因,對多病的母親多加疼愛。只要一有事,派個小孩去喊他,他準來。把事做完,有時為給我們省餐飯,飯都不吃就走了。在孩童印象裡最深的一件事。那是六十年代,土地都是集體的,私人不能亂開荒播種,但有膽子的人,也會走到後山上的杉林裡,開點荒,夏天種點紅薯、芋頭或者冬天種點喬子來當糧食,填填肚子。父親利用假期日,麻著膽子也偷偷摸摸地在老王衝,過去業主是自已名下的杉山裡,不易發覺的一個巨石下面,開了一塊三四十平米的荒畦。誰知有一天去挖畦時,鬼使神差地竟使他放火燒起畦邊的枯草來。枯草一著火,風助火勢,嗶裡叭啦地向四周燒去,幸好風上山頂吹,火往上面山頂燒,不到半個小時,幾畝山坡地就被過火了。真是菩薩保佑,燒到山頂時它又自然熄滅了。

一個公辦教師,竟然敢放火燒山開荒,本來是犯大忌的,重則開除公職,輕則處罰。好在父親反應還快,為了保住飯碗,不得不違心地隱瞞了真象,說了句假話,說是去那裡挖蔸籠[3],中午燒火加兇餈粑不小心失火的。那時大隊領導也還通情達理,沒有為難我父親,到現場看了一下後,有很多杉樹沒燒死,還能活,只要求我父親在那些已燒死的杉樹旁栽棵小杉樹就可以了,連學區都不報,就給父親遮過了。

後來記不起父親是到那裡買來一百多株杉樹苗子,大舅舅在家裡吃了早飯就上來,把全部樹苗栽下去後,看還不夠,還到鄰近的杉山裡挖了幾十棵去栽好,回來的時候倒還是快要吃中飯。他只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完成了父親要幾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量。也使壓在父親心上的一個沉重包袱,終於得以落地了。

小時候大家生活困難,也都過得不舒服。可舅舅家是肖家灣塘爛設,田地寬廣肥沃,糧食豐富,而且大舅舅每年都要殺年豬炕。他們是黃土礦公社首屈一指的冨裕大隊,是個冒愁飯呷的院子。

我家到肖家灣雖然只有五里來路,因為母親常年漆關節痛,走走停停,特別是走到楊家橋,每次最不忘的就是要坐在懶板凳上休息一下,熱天回來的時候休息時間更長。我們也陪著母親,樂得休息,吹著涼風,有時看那河裡流水中的陽光魚,花指甲在一個長花崗岩的水槽上鬥水,它們那種不屈不繞,勇往直前,永不言敗的精神甚是給人啟迪。使人看後留連忙返,樂不思歸。

每每走到舅舅家,因為是正月初一,大舅舅家要有拜年的人禮和做生的禮物。首先是要放鞭爆,至後接過舅母替上來的甜酒。父親這時會從袋子裡拿出給小舅舅和倆個外公的禮性,然後把袋子交給太舅母。那時的拜年禮性非常簡單,開始是一塊片糖,後來生活略好一點了就是拿雙連子,也就是兩快片糖包在一起,中間用一寸寬的紅紙再包一圈,插上伍角錢,後來插一塊錢,外加一瓶柒角陸一斤的散裝酒。現在想來,拿那點禮物去拜年,簡直是去白吃白呷,但在那個特殊時期,能拿出那些東西來,也夠可以的了。

每年給大舅舅做生也好,拜年也罷,我家是到得最早的。因舅舅還要等太灣孃的客,離呷飯的時間還早著了。父親總喜歡和當時擔任肖家灣大隊書記的金生客公講白話。我也不太閒著,總在旁邊靜聽。

書記客公是我小時候這樣稱呼慣了,所以一直這樣喊,他是一位老黨員和志願軍戰士,而且在朝鮮戰場上受過傷,復員回來後直到到死每月都領傷殘軍人津貼。在那個崇拜英雄的年代,我的心靈深處從小就對他產生一種崇拜和敬畏之心。覺得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而有時還情不自禁地為有這樣一位客公而驕傲自豪。

書記客公擔任肖家灣書記和四清大隊書記幾十年,同時又兼任公社黨委,直到改革開放。當時肖家灣與唐家在全公社富裕程度上齊名,但實際工作中書記客公與唐光林書記作事風格不同,肖家灣可能在實力上還要雄厚殷實一點。

每當父親與他講白話談及今年又賣了多少“三超糧”和“愛國糧”時,他總不屑一顧地說,“賣一點,湊個數,就可以了,糧食掌握在自己手裡比別人手裡好,就好比蟆蟈在自家簍穀子裡叫,比在人家簍穀子裡叫好[4]。爭個名譽有麼咯好咯,還是要倉裡有貨”。接著說:“唐光林要爭名譽讓他去爭就是,我冒稀罕”。

他對用集體的糧食去爭個人名譽不感興趣,但他對嫁出的女山會[5]上又很有感情。在七十年代糧食特別困難的那幾年,他就曾經這樣安排過,肖家灣每個有儲備糧的生產隊,除了保證自已有飯呷以外,多餘的要借給女山會上冒有飯呷的人,冒把咯的外甥男女餓壞哩。一個共產黨的書記,把親情高於階級之情,直到現在,我還僅看有他。每當呷飯時,他們就會終止講白話。

在開席前都會先“呷茶”。八仙桌八人一桌,入席後,每人身前一碗茶或是一碗甜酒,中間放一單盤[6],單盤裡裝有切成四分之一的八片蛋,八個紙包糖,八塊至九塊煮熟了的血巴豆腐,八塊至九塊臘豆腐,另加八截臘小腸,還有就是花生或葵花籽少許,但每人都能撮到一點。為什麼豆腐要多那麼一、二塊呢,因為彩頭,怕收單盤時沒有回盤的是空盤,所以多切二塊,那時人們非常守規則,吃了自已一份後,那怕它再好吃,也不去拿那多的一塊。

因為書記客公是長輩,舅舅他們也非常尊敬他,總喜歡先把他讓到上座首位,在自已家裡,他也從不謙遜,總是當仁不讓的入席。書記客公席上他喜歡喝點酒,但一喝就會滿臉通紅。幸好還能適可而止,是愛酒而不是視酒如命。在我少時的印象裡,舅舅家的菜是比較豐盛的,早已打破了農村裡的老規矩擺“十字架”,已經要把肉類做成三、四個菜了。

在六十年代少時的印象裡,很少有醉漢的記憶存在,因為那時喝酒的人也不多,再加上就是作客,每桌也就是一瓶七角陸的散酒,如果有三、四人喝的話,每人二兩多酒,還怎麼醉也只有那麼大的事。不象現代社會,一開喝就是高度低度,紅的白的應有盡有,再加上酒文化比過去野蠻多了,不喝醉而不放手,不產眾多酒瘋子才怪了。

而當舅舅生日到快臨走的時候,太舅母都要給所有來行家的小孩子散一角錢,總說你拿到路上買糖呷。小舅舅也會告訴初二或初四下去呷半日飯,那天喊客。有時書記客公也會喊客,但去書記客公家裡行家,就只有父親和我才有這種待遇了。

2018.12.21.於家鄉

註釋

[1]喊客:方言。就是喊有親戚關係或朋友,在正月頭某天到家裡來呷飯,叫喊客。

[2]聊殺:方言。二字都是諧音。指做事手腳很快。

[3]蔸籠:方言,指灌木或樹木埋在土裡的那部分稱蔸籠。

[4]蟆蟈在自家簍穀子裡叫,比在人家簍穀子裡叫要好:方言,指自已掌握主動權比別人掌握好。

[5]女山會上:方言,統稱一院子裡所有嫁出的女。

[6]單盤:方言,桶匠用木材打成的裝小吃的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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