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两茫茫,思量雨纷纷

今天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哀思故人的日子,生死两茫茫,天地雨纷纷。清明,清浊气,明来往。

生死两茫茫,思量雨纷纷

母亲离我而去,已经二十有余,墓前,草长莺飞,或是离离荒野,已不再重要,人毕竟走了,再也回不来,每年的一扫一祭,又有多少意义。因此,清明对于我并没有从俗,并没有晨起哭丧着脸,挎着镰刀,扛着锄头,往云雾缭绕的山里头赶,一边踏青,一边理理荒乱的墓梯,清扫耙除墓场的杂草,一年的荒废不打理,岂能不乱?当然免不了烧烧纸烟,草烧逼的烟雾夹杂纸钱的烟味,笼成悲伤的阴郁,最好带一点细雨,恰似天然的泪滴。而我觉得太俗,思念是一辈子的事,不关乎年龄,不关乎节气,更不关乎场地。所以平常回乡下,我都会去看看路边上母亲的墓,母亲的墓终年寂静,杂草盘绕,但她并不孤独,儿女四季照常思念,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墓该有的样子,乱而静,但依然有人念想。

二十余年,从没有给母亲扫过墓,这是事实。从那一天,一抔黄土从我的手心落下,她从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的,甚至连记忆都是浅淡的,仅有的那么一缕缕,因为年少的我来不及记忆她,记忆她的音容,记忆她的举止,记忆她给我的布衣,记忆她给我余香的饭菜,所有她留下的,都是她给我的伤痛,内心里我是恨她的,她一身轻松地走了,而留下没有母亲的孩子,叫这些孩子情何以堪。其实,对母亲记忆的清淡,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太平凡了,平凡的她只是一个乡下的母亲。

其实,她给我的记忆并非全无。那一年,我7岁那一年,妹妹还不足周年,还在竹椅里摇,七八个月大小,乖乖的坐着不哭,看着我煮饭烧火,柴火料是母亲劳作时剥下的甘蔗壳,烧火的时候我必须先笼成一扎一扎的,扎好了再往灶心里送,这是个需要专一的活,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我偶尔也贪玩。贪玩就会惹火的,就那一天,妹妹在灶台旁边,看着哥哥烧火做饭,可我一不留神,火花四溅,起火了。起火了,我是没有能力去灭火的,只能拼命地拉拽竹椅,拼命把妹妹拉离火势。我使尽了奶力,妹妹是安全了,可火更旺了,烧到屋梁,浓浓的烟冲出屋顶,邻居家总算发现了,帮灭了火。火是灭了,我是呆了,妹妹更是一声不吭,惊怕了不哭。

母亲给我的记忆就此开启,她一回来,就用平常背妹妹的背巾,把我绑在院前的石柱上。屋里暗淡的光透过门缝,落在漆黑的地,门外零星狗吠的声音,头上的天星黯然,我绑在那一动不动的,她不打我,也不骂我,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知道自己的错。弟弟一会儿探头望望,一会儿会晃过来看看我,但不敢说话,一会儿又晃回去问妈妈,把哥哥放了吧。饭没得吃,水没得喝,似乎我也是不饿的,更重要的是她似乎不考虑我的感受,无助又清泠。她心底是不关心我的,她关心的是妹妹。可是,时间总是那样地嘲弄人,当她走了,妹妹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她辍学了,她一生从此坚辛,妹妹理该也是恨她的吧。记忆里没有她放下我的场面,应该是我困了吧,伴着星光睡着了,所以我全然不知,记忆无痕。

她惩罚我的记忆,居然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幕,不堪回首。最痛处的记忆往往最深,它是我一生璀璨星空里的黑洞,永不磨灭。孔子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从小我就远行求学,母亲是担忧的,我何时能以礼事之?而那一天,毫无征兆的一天,她被一块石头砸走了,而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就是《石头记》,恰似给我落魄伤感的巧合。她下葬的那一天,因为年少,只知道哭,何能以礼葬之。

今天她的墓,清风依旧,流泉已枯,树杂草乱,它们忘了主人的存在,像我想忘了她一样。可是万物不能如此,风依然要拂过她的墓碑,深泉仍然躺在她的身下涌动,草籽继续落它种子,老树开始萌芽,它们共同为这一年的墓场姹紫嫣红妆点着。今天,墓没人打理,它们却悄无声息地替我清扫,母亲与它们相处如此甚安,我又何须去打扰。我不相信轮回,就像我不相信那是母亲住的地方,她应该是在一间小小屋,屋前有棵小桂花,屋里有几个小小孩,垭前鸡鸭纷飞,燕子也该衔泥了,又是一年春来绿,落花流水春无意。我不相信生命可以停足,就像我不相信她永久住在那里,我知道她住在我想让她住的地方,这样我可以让她住近些,不曾远离。墓场,只是一个印象,只是她千万个路过的地方之一,你何须打理,又何须去理喻。

今天,清明,雨如梨花下,心似炊烟散。记忆可以像雪花片片追回叠成雪,她却只能像尘埃纷飞湮灭。人不过如此,死了的,了无牵挂,而活着的,还要食尽人间烟火,还要去念想死去的人。母亲离开了,而我还要继续着明天,扫与不扫一场墓,又有何异?

今天,生死两茫茫,思量雨纷纷,谨记此文,念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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