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達挺神秘的。
的確，他是當下公眾人物裡少有的自我暴露狂人，但或許正是因為說得太多太寬，反而無法用一兩句話概括。
不同的人，在姜思達身上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有人誇讚他是穿衣自由的先鋒，或是說他真誠有同理心，還有人在他身上得到做性少數派的勇氣；當然也有不少人覺得他“辣眼睛”、優越感爆棚，得了便宜還賣乖。
採訪他之前，我們是有些許緊張的。感覺他像是一條鯰魚，滑不呲溜的，完全不會跟著我們的邏輯走。聊完之後，就還好。
與其說是鯰魚，不如說他更像是某種軟體動物。“奇裝異服”是他的外殼，他用穿衣來放大自己的敢和聒噪；當脫下外殼，他柔軟、敏感，會疲倦，但或許是因為已經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所以還是要不斷做些什麼，去解決自己的疲倦。
而他的神秘與複雜，大概是來自於他還在擰巴，來自於他覺得很多事，還得再琢磨琢磨。
以下是我們和他的聊天記錄：
“我自己可能沒有那麼敢，但衣服可以增強我的攻擊性”
Gucci 紅色格紋襯衫；Fendi棕色皮褲；8on8 金色短褲；
Bottega Veneta 棕色切爾⻄靴；YUEQIQI項鍊；Xiaonan 戒指。
MW：這一期佈置的主題是“人設”，我們先走一下流程：你的各種人設標籤，最喜歡哪個，最彆扭哪個？
給你幾個選項吧：美神、真誠有同理心、奇裝異服、優越感強。
姜思達：那肯定是美神啊，這是自己給起的。
道德層面上那些東西，沒啥好說的，就是做人的底線吧？也不過是在一些場合說了一些話，顯得自己比別人稍微真誠了一些。
我知道還有些你們沒說，辣眼睛之類的。今年之前我還會糾結一下，但近期的我呢，就是感覺相當之無所謂。
MW：你最近的確因為奇裝異服頻繁上熱搜。
姜思達：我相信人是可以高度控制自己在媒體面前的形象的，至少某些方面。穿衣服這件事，如果你想更貼近大眾審美，比如男生穿襯衫就是陽光～穿正裝就是帥氣～，是吧。
但我覺得沒什麼意思。我這麼穿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但我也沒有很在意。
穿衣服這件事，我是真挺自由的。我今天來公司處理一些人事財務，穿得也挺怪，一條花連衣裙、花打底襪還有一個花的外套，三個花還不一樣。
MW：一直想知道，坎普文化對你影響大嗎？
姜思達：我買過一些讀物，但研究得沒有特別深。但是坎普很有趣，這就很好。
我感覺坎普這一套穿衣風格，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對自己張力的嚮往，還有他能把握它的程度。大部分的成衣都跟張力這件事沒有關係，都是在削弱自己的張力，隱藏自己的性格。
我和我衣服的關係正好相反，我想用衣服去放大。比如我可能沒有那麼敢、沒有那麼聒噪，但我穿的衣服可以把我顯示成是那樣。
MW：所以你是用衣服來壯膽。
姜思達：對。我並不是一個攻擊欲爆棚的人，和各種人都能聊得來。很多人覺得我一沒事兒就喜歡跟人辯論？我不是那樣的人。但衣服可以增加我的攻擊性。
以及我還是希望被看見。再說嚴重一點，不被欺負？
“自我暴露這件事，很值得做啊”
Acne Studios 藍色拼紋開衫毛衣；Pronounce 深藍色拼接襯衫；
Giorgio Armani 灰藍色印花⻓褲；Celine by Hedi Slimane 黑色尖頭皮鞋、印花圍巾；
8on8 卡其色帽子；Xiaonan 胸針、戒指 ；YUEQIQI 項鍊。
MW：被欺負？這可以追溯到什麼時候？
姜思達：其實也就是小學那會兒。
我小學時候覺得身邊的男生都是野蠻人，符合東北刻板印象的那種。會欺負自己喜歡的，注意哦，是喜歡的女生，手段很暴力，還有課間會沒來由地照你肚子上就來一拳。
但是初中高中之後就好了，因為我學會了要和班裡看起來最壞的人成為好朋友：）
不過我這種“會被欺負”的形象好像持續到了現在。今年6月份我組織過一次小型活動，在朝陽公園發了一個大概的位置，召集大家來“和我一起躺下”。
整場的活動感受是挺好的。但我也發現，幾乎所有線下見到我的人，也不只是“躺下”這一場活動吧，他們在走之前都會跟我說：思達，加油；愛你，加油。
我是不是經常呈現給大家一種很脆弱，很容易被打倒的狀態？大家見到鞏俐不會說“鞏俐，加油”，見到趙薇不會說“小燕子，加油”吧？這事兒我還沒有特別想明白。
MW：可能是你微博上的那些小作文都是心情低落時寫的，久而久之大家就會覺得你是個悲觀的人？
姜思達：有可能。我在平靜和開心的時候不太會說話，我想獨佔我的快樂。不過我的悲傷需要被傳遞，被分攤。這非常符合邏輯對不對？
MW：不過你這種自我暴露—被人誤解—還要接著自我暴露的循環，挺不可思議的。
姜思達：被誤解只是眾多結果中的一個吧。我特別相信這個世界上能夠聽懂你聲音的人是非常多的。
沉默的人可能沒有冒犯別人，但他也失去了被聽到的機會。
而且，雖然這麼說有點太給自己找存在感，但有時候還是會想著，有些事還是挺多人希望能夠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昨天我們那個殺青宴，30 多個演員，就有一個女孩很真實地跟我說，思達你說的那些東西給我幫助很大。
還有一次，有一個男的，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喝多了，但他指名道姓說，姜思達，就是因為你，我覺得自己的雙性戀取向也沒有那麼大問題。
本來你只是自戀，自我剖析，沒想把別人捲進來，但是人家看了之後就是被感動了，你說怎麼辦？即便是從最油膩的角度去計算自我暴露這整件事的損益，我都覺得它是值得做的。
我不是說自己真能幫到大傢什麼。知道自己不孤單，能找到同頻的人，本身就很治癒了。
“池子和我挺像的。但和他相比，我還是更容易被裹挾”
YUEQIQI 藍色針織背心；Bottega Veneta 淺米色高領上衣；
Pronounce 黑白格紋闊腿⻓褲；Gucci 黑色拼接運動鞋 。
MW：之前你在播客《隨機波動》上說，一段時間內不會想做《僅三天可見》了。是對訪談這樣的形式產生厭倦了嗎？
姜思達：對，如果還要繼續做就一定要變。
而且我在這個過程裡驗證了一個事情，就是我對別人的興趣是非常難以建立起來的。
好多嘉賓可以進到第二季的池子裡，但我自己是困惑的、牴觸的。我知道你有名，呼風喚雨，但我覺得我不是很想了解你，你的東西對我幫助不大。
說白了還是職業操守比較低，自我意識太強。一個合格的製作人好像不該管這些有的沒的。
MW：那你採訪過的人裡，有你特別感興趣、對你影響特別大的人嗎？
姜思達：採訪的人都是我很有興趣的人。非要挑一個的話，池子吧。
我就是很愛他！雖然採訪他很難，而且最後播出的採訪因為各種原因可能損耗了 80%，但它仍然好看。我對這一次採訪是真實的有感，會抑制不住地想要哭泣。
我和他會比較像，但他比我更不在意，更能承擔後果，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容易被裹挾。不只是消極裹挾，還有積極裹挾，比如家人、同事，甚至我自己覺得自己一定要怎麼怎麼樣。
池子和我相比，就是兩袖清風。
“我的內心其實是往後退的，但我還是想做些什麼對抗我的疲倦”
Loewe 黑色亮面金屬光澤繫帶褶皺裙、海軍藍羊毛呢子短褲；
Fendi 黑色皮質⻄裝外套；Gucci 黑色漆皮鞋；Acne Studios 金屬項圈 。
姜思達：我願意跟你們聊天嘛，所以我就多說點。下面要說的我很少和人提。
我前幾天走在路上反思我這幾年的生活，我發現有些部分一直在被我忘記。
比如我想起來大一的時候會去給小朋友上課。教口語表達、主持人這些，特別可笑。我是學傳媒的，並不懂播音那一套，辯論隊也只是剛剛加入的一個小成員，但中介的老師不在乎，覺得你是傳媒大學的就夠用了。
有一次去河南新鄉旁邊的縣城裡教課，我印象很深：當時坐在麵包車裡，開在塵土飛楊的小路上，那時候大概是九十月份，還沒有完全轉冷，於是兩邊的樹葉就是一邊是墨綠色，一邊是土的顏色。
到了上課的地方，我上講臺，特別怕有人突然間大喊大叫，“你個男老師怎麼這麼娘”，但是都沒有。孩子們聽得好認真，好尊重我。
MW：你剛剛提到這是你大一的時候是吧？那時候你處在一個什麼狀態？
姜思達：應該是……“都市麗人”的雛形和胚胎期？我剛來北京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和同學坐地鐵去國貿，從地鐵口出來就是國貿商城。當時櫥窗裡的那些表和衣服，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是那層金色會讓人覺得特別迷人。
過了不久我就開始有兼職有了收入，一個月幾千塊錢。會很努力地買速寫。真的需要努力，一件小衫四五百塊呢。
MW：那時候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有什麼不同嗎？
姜思達：人生軌跡吧，這其實都不用我說了。然後就是，有錢了，能幹更多事了，能拍片了，原來都是在電視上看到的人，現在你能和他們一起喝酒吃飯了。但我的內心其實是往後退的，我沒有覺得這就是我理所應當過上的生活。
MW：聽起來像是“想成為的自己”和“真實經歷塑造的自己”在互相拉扯。
姜思達：想象中的自己總是非常清晰，因為它只是幾個名詞就可以描述完了：社會身份、職業、人格、在過什麼樣的生活。你可以想得很簡單。
但你永遠割不開的就是你身上的過去，你割不開你的過去和十年前。
MW：這個話題還挺重的，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聊。最後說說你最近在忙什麼吧？
姜思達：我最近在策劃藝術展，在做作品。前面說的《躺下》是其中一組，已經有了油畫、視頻、冊子等若干。
我想在年底做出來，但現在看可能性比較低，剩下的五組一個比一個麻煩。
這個展不會有那麼多前衛時髦的裝置，但我覺得至少挺真誠的，是很硬的東西。
MW：能把自己身體裡的東西，用自己的方式一點一點表達出來，這就很了不起。
姜思達：倒也是怕別人會不喜歡，就挺難。再說吧。
採訪、撰文—爪賽賽
監製—Moka、Alex
編輯—Young Linn
攝影—範然 造型—鄭小樂
妝發—米花 造型助理-小塔、崢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