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想要接近死亡，是什麼時候？
週三的傍晚，路上異常擁堵。晚高峰的車子裡依然人擠到就算打開窗戶，都難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我和陌生人保持警惕的距離，隨時都準備好為為了一丁點身體的碰觸而發脾氣。
是家族群裡突然有人轉了廈門警方發佈的警情通報：一個15歲的中學生因家庭矛盾，持刀捅傷其父母，致其母親當場身亡，父親受傷。傷者第一時間被送醫救治，無生命危險。
我開始像個傻子一樣在公交車上淚流不止，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個傻子。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有誰不曾覺得自己是在跟整個世界作鬥爭，同時又覺得最親的人卻又給我們鎖上了最冰冷的鐐銬？
我們都曾想過一了百了，不是嗎？
我是父母四十歲時才生下的老來子。我的媽媽，總說她和爸爸都老了，如果我不努力，長大以後就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小時候大家時不時就會更換自己的夢想，男生想當警察想當飛行員，女生想當老師想當演員，而我一直都只有一個願望，讓我的爸爸媽媽活得再久一點。我願意把壽命分給他們，只要他們不要比我更早離開這個世界。
很多個夜裡，我就看著我爸媽睡著，然後內心擔心他們會這樣就離我而去。我一直看著他們呼吸的起伏，有幾次還把手指放在了他們的鼻子下面，我很害怕獨自面對這個世界。
他們要我學會獨立學會堅強，而我只覺得無助和孤單。
我還總在心裡抱怨我爸對我過於苛刻，當學不會握筆的姿勢時，我爸就這樣在旁邊盯著我，一直到他失了耐心，開始罵我笨蛋。我拿筆的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食指了，就是不流眼淚。
我只會躲起來哭，悶聲哭，躲被子哭，對著鏡子哭。哭到後來竟也成了一種習慣，我甚至會對著鏡子摸索自己怎麼哭才最好看，也算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自救了吧？
我也叛逆過，在我上初一年級的時候。
那一晚上，爸爸在訓我，媽媽在囉嗦我，姐姐在一旁數落我。我想過轉移話題，想過脫身，但都失敗了，到最後我把手裡的碗砸到了牆上。飛濺而出的粥，還有我的淚水，我狠狠地瞪著他們，跑了出去。
我在碼頭的堤岸上走來走去，再往前走，我就會走進河裡，再也回不來了。是擺渡的船家恰巧那麼晚了還不下班，亮起煤油燈問我是不是要去對岸，我才想起了我爸媽也經常為了掙錢忙到大晚上才回來，而我卻奢求他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奢求他們理解我所有的想法和決定。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有點自私了。
“不了。”我對那船家說，然後轉身就跑。我是說好要爸爸媽媽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如果我提前走了，那老天爺是不是就不會把我的壽命分給他們了，我不要那樣。
我就站在學門門口的路燈下，我知道我爸一定會找到我，帶我回家。每次我放學遲了回家，他都會到這裡等我，載著回家。
他是那麼愛我，愛到有時候他自己也失了分寸。我是第一次當別人的兒子，而他也是第一次當我的爸爸，為什麼我要對他要求得那麼苛刻？
就算從小就被灌輸獨立和堅強，但無非也只是學了一些皮毛，而長大這件是一瞬間的，無處可逃，疼痛不堪。那一天爸爸身體不舒服，讓我和姐姐去幫忙買藥。我推脫了一會兒，直到姐姐對我說：我已經長大了，有沒有爸爸都一樣了，而你還這麼小。
那是我輩子記得最牢的一句話。從那一刻開始，我不再頂撞，小心翼翼，一切都順著爸媽的方向發展。我開不開心，喜不喜歡，都不再重要。我甚至覺得哪一天他們要是逼我結婚我就結婚吧，反正我還可以計劃一場離婚不是嗎？
所以你看，乖張背後的叛逆才是最可怕的。可不可以愛我們，但不要逼我們？可不可以接受我們的不聽話，而不是讓我們之間變得沒有話說？
別人家的孩子，總是最好的模板。
我也做過太久的別人，這過程就是把自己撕得稀巴爛，然後再一點點拼湊出大家喜歡的模樣。
說討好的話，說違心的話，說謊話。到最後，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對成功失去渴望，卻無比害怕失敗。就連期末考試都成了一道巨大的關卡，怎麼都睡不著。
明明剛吃完夜宵但一會兒就又餓了，泡腳、喝牛奶、數綿羊，統統都失去作用，只能看小黃片，把自己搞到很精疲力盡，才能睡得著。可睡著了又怎麼樣，能逃得過那些鐵馬冰河的噩夢嗎？
是想要逃離，卻又格外依賴，那些呲牙咧嘴的黑夜，我知道只要我媽在身邊，我肯定能睡得著。
我很愛她，愛到每次一定要掐著點才肯離開家去上學；愛到晚上哪裡都不去玩，只想在家裡陪著她；愛到後來，我在北京的時候，看到“母親”兩個字都會想哭。誰願意少小離家去追夢，我的夢想不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想跟他們永遠在一起嗎？
我們那麼努力，很多時候也只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可是離畢業時，我爸的壓力比我還要大，如果說我只是迷茫，那他更多的是擔心。我媽跟我說，我爸晚上只要想到我以後的就業問題，就會睡不著覺。
可他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整個大學都是第一名嗎？不是拿第一名就夠了嗎？要怎麼樣他們才會停止擔心？他們總盯著更高的山，鼓勵我們再堅持一會兒，但盡頭在哪裡？到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休息，他們是不是忘了如果我堅持不住想要墜落，一定會死得更快更難看呢？
那我就去另一個城市吧，我的迷茫、受挫，和接下來要受的苦，他們就可以看不見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過得很好。
笑出聲來，有什麼難的。反正隔著電話，沒有人會知道我哭得多難看。
但，生活其實也沒有一直都這麼苦，只要學會妥協，學會投其所好。
老好人嘛，跟身邊的人都打成一片。
裝傻示弱，讓自己不成為別人的耙。
投機取巧，反正大家看的都是結果。
開始仗著自己的小聰明，除了努力，除了執念於掙更多的錢，我比誰都清楚是那些不齒的小聰明給我帶來的幸運。但帶著這些幸運，我卻更迷茫最終能走到哪裡。
更要命的是，我現在居然不喜歡錢了，對於掙錢更是沒有了絲毫的熱情。我在成人的世界裡像個異類，他們說“你好棒，我好羨慕你”，但我卻不曾肯定過自己。
我比任何時候都要迷茫，我到底喜歡什麼，有什麼東西值得我真正地去努力？甚至於，我是誰？
後來，也就是兩年前，我姐夫被套路貸，家裡所有的房子車子全都沒了，我姐像瘋了一樣，每天都因為一點小事找自己女兒的麻煩，罵完之後自己又嚎啕大哭，她們倆抱在一起哭。
那時候，我告訴我外甥女：“你的人生是自己的，你堅持了那麼多年的第一名，一定很累吧？但現在你願意放手嗎？”她低著頭繼續寫習題，整張卷子浸溼在桌子上。她搖了搖頭，她比我明白得更早，人生終究是自己的。
爸爸媽媽也許就如同某一個任課老師，或許教學方法不對，但我們終究要靠自己的努力，學好這一門課，過好這一生。
再後來，我開始給我外甥女買衣服買鞋子，我知道成長的過程中父母也許會忘掉每個小孩子的身邊都是小孩子。
無論怎樣，太陽明天就會升起，我們總是有辦法主宰自己的人生，別灰心別抱怨，那樣不像個小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所有的大人也都是從小孩子蛻變而來的，他們會理解你的眼淚。不要故作堅強，那不是爸爸媽媽想要看到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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