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偷”來的家與走在邊緣的溫情時光

“父母是沒辦法選擇的,照理說。”

“可是……像我們這樣,自己做出的選擇才更牢靠吧?”

“什麼?” 初枝問。

“是什麼呢……羈絆喲,羈絆。” 信代故意半調侃地說道。太直白的話,信代覺得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

“我也一樣,選擇了你。”

我還並未來得及看《小偷家族》的電影,而是隻看了原著小說,雖無影像,僅憑那些淡然流淌的文字,心緒便被這個看起風輕雲淡,實則波濤洶湧的故事牽動著,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明明充滿著嫌棄和鬥嘴,明明每個人的身上都揹負著“斑斑劣跡”,卻莫名讓人感到滿是愛的生動與雀躍。

六個人,一個家,爸爸是“偷”來的,媽媽是“偷”來的,小姨是“偷”來的,兒子、女兒都是“偷”來的,甚至,連僅有的親情和溫柔全部都是“偷”來的。

偷的來的是親人,偷不到的是親情;偷的來的是關係,偷不來的是羈絆。

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小偷家族”的成員之間,早就在無形之中建立起一種如親情一般可貴的羈絆。

是枝裕和總是善於將家庭題材的故事之中,加之以生活流的敘事,再融入平實而細膩的情感,然後留下無限思考的空間去感悟那些他想額外表達的東西,就像《如父如子》中超越血緣關係的羈絆,《無人知曉》中的被遺棄與被接納,《比海更深》中關於親情和家庭的治癒。

這就是是枝裕和,是那個以平凡故事詮釋親情與家庭,將那些氤氳在時光中的溫情,如水般流進每個人的內心世界,讓人不知不覺熱淚盈眶的是枝裕和。

《小偷家族》亦是如此,只不過這一次的“家庭”有些特殊,他們是一群來自於社會各處的邊緣人。組成的一個彼此之間均無血緣關係的、“劣跡斑斑”的犯罪之家,是枝裕和通過這些人物的刻畫,展現了日本社會邊緣者的現實處境和生存境遇。

《小偷家族》:“偷”來的家與走在邊緣的溫情時光

父母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但歲月仍會給予別樣的溫情

《小偷家族》家庭的組建源於“釘子戶”初枝老太太,是枝裕和在這裡用了一個很有趣的比喻:“周圍的住宅都變成了高樓大廈,只有這棟平房,猶如陷入腹中的肚臍,既沒有挪動位置,也沒有重建。不久它也就在人們的意識中消失了。”

在人們意識中消失的,不只是這棟平房,還有蝸居在這棟平房中的一家人。

每一個成員的身上似乎都揹負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譬如書中一開場便彼此默契合作的這對“父子”——阿治和祥太,一個完美掩護,一個迅速得手,一氣呵成,顯然,他們已經是這個行當的“慣犯”了。

可是隨著祥太逐漸長大,他開始逐漸建立起正確價值觀,這也直接導致這個家庭最後的分道揚鑣。阿治愛著祥太,雖非親生孩子,但依然視如己出,而當最後阿治竭盡全力裡說出那一句:“老爸……決定做回大叔……” 的時候,不能再繼續做父子的傷感和遺憾之情升至最高點,卻也更多了一種終於坦誠相待的釋然與釋懷。

“釘子戶”奶奶初枝面相並不十分和善,而且喜歡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譬如偷別人的遊戲彈珠,或者在別人吃飯時的飯桌旁剪腳趾甲,又或者在別人尷尬時,露出一臉譏諷的壞笑。

《小偷家族》:“偷”來的家與走在邊緣的溫情時光

然而這樣的一個老太太,卻願意將亞紀冰涼的雙腳夾在自己的雙腳中間為她取暖;願意將拋棄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的名字,贈與本無關係的阿治和信代;甘願被家人誤會,也去前夫家裡領一筆錢來為沒有血緣關係的孫女做未來打算,無形之中,初枝已經成為支撐這個家庭的一種力量,是她營造了一個家,哪怕這個家是假的,是“偷”來的,卻是他們所有人避風的港灣。

所以才會在她離世後不久,這個得來不易的家開始土崩瓦解,曾經互相抱團取暖的家人各自回到了社會認為的“正常”的軌道。

五歲的凜醬在還被叫做樹裡的時候,經歷著慘無人道的家庭暴力,而小偷家族的母親信代也因為家暴和她惺惺相惜,將女孩送走,又毅然決然帶了回來,甚至不惜為她丟掉了賴以生存的工作。她只有一個想法——保護樹裡,不,她不再是樹裡,而是她的凜醬,她可愛純真的女兒。

“愛你才打你,這是騙人的話。”

信代想起了自己30年前的經歷。這種口氣,有點像自己的母親。

“愛你的話,應該這樣。”

信代緊緊摟著凜醬,緊得臉和臉就要貼在一起了。

信代給了凜醬親生母親沒有給過的愛和溫柔,她的擁抱與庇護帶著小女孩一點一點走出原生家庭中的家暴陰影,卻在最後“小偷家族”土崩瓦解之後,又被現實無情地推入殘酷深淵。

《小偷家族》:“偷”來的家與走在邊緣的溫情時光

於無聲處聽驚雷,是真實人性的直接體現

《小偷家族》的敘事形式一直平平淡淡的,甚至因為題材的緣故,不乏會有一些隱隱的壓抑之感,並不頻繁的對話,並不熱鬧的用餐,並不明顯的情感流露,父子倆不動聲色的作案,小女孩默默無聲的戰慄……

一切彷彿都在一種無形壓制中慢慢度過,卻又似乎在等待一個前所未有的爆發點。

然而當小偷家族這一家人因偷盜而被警方抓獲,並且分別接受問詢的時候,隱忍的情緒、轉折的伏筆、埋下的鋪墊,彷彿瞬時爆裂於無聲,這恰是這個故事的高潮時刻,也是它最讓人動容的地方。

沒有一個人是盡善盡美,每個小人物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和心中的秘密,私心與雜念其實並不全是人格之缺陷,反而是最真實的人性體現。

整部小說其實都沒有突出犯罪的描寫,而是將艱難生存中的人性和情感的不滅化為閃光點,犯罪與遊走在社會的邊緣,是維持生活,以及使得這種微妙的情感可以繼續保持不滅的一種手段,並非他們心中所願,更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無疑,他們都有缺點,他們都有各種自私的念頭,祥太故意“導演”了這場被捕,直接導致家庭的破裂;亞紀痛恨自己以為的棲身之地,卻不過是和金錢、犯罪聯繫在一起的假象,最終不過一切仍是“偷來的”,所以她“真想糟蹋它”;爸爸阿治不想去工作,以偷盜為生,甚至“引以為榮”地把他唯一的技能教給孩子們,對家庭缺少責任感……

可這恰是《小偷家族》中最為細膩深刻的地方,優缺點的人物才是真實的人物,人物形象才更加飽滿,在醜陋表象的映襯之下,他們的閃光點才更令人動容,人性的真善美也展現的更加透徹。

《小偷家族》:“偷”來的家與走在邊緣的溫情時光

“羈絆家庭成員的到底是血緣還是相處的時間呢?”

是枝裕和曾在他之前的作品《如父如子》中發出過這樣的疑問。

其實《小偷家族》依然在圍繞這個問題進行討論,尖銳且深刻。是枝裕和像是一直站在他的作品之外去審視的,像一個旁觀者一樣,一邊自己思考,一邊又去引發讀者思考,他把更多地空間留給讀者,像是一個辯論題,從會出現正方和反方,卻又難以說清誰對誰錯。

小偷家族的母親,曾經身負命案的信代,最後代替全家認罪被捕,卻並沒有讓人覺得大快人心,反而彷彿心頭塞了一塊棉花一般讓人難受;當面對警察的質問:“教孩子偷東西,難道不會心虛嗎?”,父親柴田治回答:“除了這個,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教他們的了”的時候,讓人不知對他該憐該恨還是該愛;小女孩被“解救”回到自己原有的家庭,得以和親生父母重聚,卻讓讀者更加為之心痛和擔憂,她遠眺的目光彷彿滿是期待與無助……

他們是正確的嗎?不是;可是他們錯了嗎?

《小偷家族》的鋒芒大概就在這裡,越是細膩的鋪墊,越會帶來直擊人心的轉折;越是千瘡百孔的人生,越是溫柔的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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