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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人与故乡的关系，会想起什么？Brunello Cucinelli和海清有着不同的感受。
1974 年， Brunello Cucinelli出生于意大利佩鲁贾创立同名品牌，逐步建立起闻名世界的羊绒帝国。后来出于家乡的眷恋，他买下中世纪Solomeo城堡作为公司总部，一直延续到现在，并始终保护修复古建筑令其保持原貌，不受现代商业建设的侵袭。
海清出生于江苏南京，她的个人性格继承了南京的城市气质：松弛、简单，不紧不慢。鲜少有人知道，海清出生于甘家大院，个人性格深受其影响。这座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院子是中国最大的私人民宅，与明孝陵、明城墙并称为南京明清三大景观。
Brunello Cucinelli和海清，有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但对于故乡的感受，却有着很多共通之处——人与故乡的关系，无关肤色、无关民族、无关语言，乃是人之为人共通的情感。
❶Brunello Cucinelli口述
故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整个童年，我都是在乡村当中生活的。在乡下生活，我们没有电力，我们会牵着牛种地，那是我人生当中最美好的阶段。我相信每一个人人生的前十五到二十年，都会给自己生命当中留下一个深刻的痕迹。
有一句古话说，在你的孩子十岁之前，你要做他的父母，在十到二十岁，你要做他的老师。那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基本人格成型了，这是我伟大的导师孔子教会我的。我从小的时候，就选择了古代的几大伟人，包括孔子、马可·奥勒留、苏格拉底作为我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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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什么概念呢？我们当时牵着牛去犁地，我负责让牛把这个犁沟拉得特别特别直，爸爸就跟我说，这个犁沟要很直才好。我问他为什么？父亲说因为直的犁沟更好看。这就是土地的魅力，这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魅力。
我也会观察我的爷爷，他在每一年收获小麦的时候，会把收回来的第一捆小麦捐给社区或有需要的家庭。这种施与收的关系是非常好的，我们要有收获，也要有馈赠，我们馈赠的东西，是对于身边的人、对于全人类的责任和义务。
因为家里没有电灯，我们只能看落日。太阳下山之后，我们看满天的繁星和月亮。我爷爷经常祈祷上天给我们和风细雨，还有阳光和云朵，这就是一种平衡的概念，也是收获和馈赠之间的概念。
前一段时间，我的家里迎接了六位佛教的僧侣。太阳落山，我们看到了明月，他跟我说，世界上有三种你没有办法隐藏起来的东西，那就是太阳、月亮和真理。我觉得这句话说的特别特别好，这也是我们每一个年轻人需要进行的思考，我期望大家有勇气继续遵照曾经的理想，去找到人与与自然的关系，去和谐相处。
我们说到可持续性的时候，其实最重要的是人文的可持续性，是我们每个人的可持续性。在乡村中，我们有非常和谐的状态，当时大家都很开心。但是那个时候有进城的潮流，所以我们也就搬到了城里，我的父亲去工厂工作，但总被上司侮辱或者冒犯。
爸爸很伤心，而我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可以去羞辱另外一个人呢？在他的眼神当中，我看到了那种深深地受伤害的痛楚。所以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虽然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工作，但是我每一天工作，都要为了尊重人类和物质的精神而奋斗。所以我上大学报了工厂系，我每天都是在大学混日子跟大家打趣，因为我觉得生活当中最重要的艺术就是——让别人喜欢你。
我们在意大利的小古堡离亚西西不远，亚西西的圣方济各放弃了自己显赫的家世，与每一位穷人问好，问他们我们可不可以成为朋友。不管大家做什么工作，我都希望大家能跟自己找到一种平衡的关系，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尊严，都需要尊重，如果我们问候别人你最近怎么样，你一句关怀的问候会改变他的生活。
你们有没有发现，另外一个人在你夸了他一句之后，心情马上变好了。所以我们每一天，都要用书本、用学习滋养头脑，用祈祷滋养心灵，当然这个祈祷是与心灵的对话，然后创造美好的生活。
我觉得互联网也是上天给我们美好的馈赠。但是很遗憾，我发现它在剥夺我们的灵魂，剥夺我们内心的平静。当硅谷的大佬们来到我的庄园的时候，他们也都放下了手机，放下了互联网，我们一起聊了伟大的理想，一起聊了关于未来与永恒的话题，我们探讨了未来一千年、两千年，能给未来人类留下什么样的宝藏。
我们有短期的项目也有长期的规划，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造物的临时守护者。在座的各位都很年轻，我不知道在中国怎么样，但是在意大利和欧洲，我们作为父辈，犯了一个比较大的错误。我们曾经给子女传达恐惧的心理。但我想我们应该传达的是希望，而不是恐惧。我们有什么可恐惧可害怕的呢？没有希望的人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当大家看天空看星星的时候，你们的心灵会变的更加宁静，就好像能够重新找回这与大自然亲近的那种宁静和美好，这就是我们要找到的平衡感。
我们要找到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工作的时间也要有一个合理的时长。我觉得大家工作得太多了，大家工作要有一个合理适度的程度，因为我们不仅要关照工作，也要关照自己的头脑和心灵。
愿大家更多地投入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中，爱别人，也被别人喜爱。当我们遇到一个礼貌、得体的人，我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思想，但是要以礼貌、有教养的方式去表达。
我希望生活在我出生的小镇子里，因为这让我感觉到，在我有限的生命当中，我是周遭赃物的守护者，并且有责任让它变得更加美好。我们在索罗梅奥建立了一所剧院，一千年以后，剧院还会在那里，我希望王以太来这里说唱。
古代希腊的伯里克利，设计了雅典的神庙，当时的雅典居民就说，做这个神庙耗时和工程太大。但他说，只要神庙在，我们的雅典就在，如果神庙永恒，雅典也就能是永恒的。所以我在我的索罗梅奥小村庄，做了一个很小的人类尊严纪念碑，有一点像斗兽场一般的圆弧的形状。
我知道在一千年以后，这个纪念碑还会伫立在那里。
❷Brunello Cucinelli × 海清
何瑫：Brunello Cucinelli先生和海清女士，你们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很大的差异。一位是在意大利的乡村，一位是在南京的名门大院里。你们从小生长的环境对你们各自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Brunello Cucinelli：对于我来说，那是非常美好的一段经历。我们一家人13个人挤在一幢房子里，那个时候没有电视机，所以也没有感到有多吵闹。当时我们可以闻到泥土的清香，可以闻到麦香和花香，家里有做饭的香味。我们的食物并不是特别充裕。我们可能十天只能吃一次肉，但是我们自己会养小兔子小羊，我们会给它清理、梳毛，最后它们也会作为食物滋养我们。
当时种小麦还没有这么多农药，所以小麦长的并不是很高。我们也会种葡萄，但是大家对土地有一种很深的崇敬。一位生活在2300年前的哲学家曾经说，一切都从大地中来。所以我喜欢闻土地的味道，我也需要这个土地的味道。
我每次去海边度假，几天就厌烦了。因为我想看到家乡秋林美好的线条、树木的轮廓和花香草香。当代大家都有互联网，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自己家乡的小村子工作？我们现在工作的地方，在小镇的中心，这个城堡的周围只有200个居民，加上周边居民也只有500左右。但是我们没有与世隔绝，我们昨天在成都，今天在上海，明晚我们又回到索罗梅奥的小镇中去。
所以我坚信，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生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我们人生最早15或20年生活过的土地，那里有我们熟悉的气味，有我们熟悉的形貌，所以我非常非常重视我们土生土长的地方。
海清：虽然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外婆家、我妈妈家有很多的房子，但那都不是我的，我也没有去过。我知道那条街很长，特别巧的是，我奶奶家就住在街的这头。这个街走大概两三间房子，以后的地都是我外公家的。我妈妈和我爸爸就是在这个街上认识的，这是另外一个爱情故事。最后一间房子是我妈妈名下的，但很早就卖掉了。
我的童年对于那条街，对于南京是有太强太强的回忆了。我小的时候在中山陵这块地方长大，有很多明城墙，有明故宫。我上学的地方明天要穿过明故宫，我可以手摸古城墙，明故宫的石柱，明故宫的城门。我小的时候也逃课，我就会去美龄宫的台阶上，跟我几个好朋友一块做作业、一块玩。
我小时候，南京有很多树，不会很晒，有很多美味在路边等着我们。很慢很慢，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很安全。我住在一个大院里面，就是我爸爸的单位。如果爸妈回来晚，我不用担心我没有地方吃饭，我会上我同学家去，有三年级、四年级、六年级的、有同年级的同学。如果我在路上哭了，别的叔叔阿姨都会过来问怎么了。我有时候做梦还会回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非常有亲切感，不会陌生。
其实我挺小的时候，七岁就出来拍戏。为什么出来拍戏？因为小时候对故乡没有感觉，就像最爱你的人，你常常不觉得他很爱你。你离开了故乡，就想生活在别处，你的梦想在别处，你未来成就在别处。当你离开了故乡，在外面经历了很多城市，比如我在北京住了快二十年了，但是前年夏天我又回南京住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我好爱它。我发现它所有的一切你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是你从小熟悉的。
我说我跟故乡的感觉就好像就是初恋，你第一次谈恋爱的地方。以后不管交什么男朋友，都不会忘了初恋，这是我对故乡的感受。
何瑫 ：什么时候第一次离开故乡到另一个地方长期生活？当时的生活处境和对故乡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Brunello Cucinelli：对于我来讲，这种经历不是永久的，我去过纽约，去过北京，但是我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大家知道很多公司一旦变大了，就会把生产地址搬到大城市。我们在意大利，是少数存在于小村庄的上市公司。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美会成就世界，我们需要美好的事物，我们需要美丽的环境，我们需要打扮得体的人，我们需要教养，需要礼貌，需要得体的行为，这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价值。
康德也曾经说过，最崇高的美就是代表了道德的价值和尊严。所以我觉得在座的年轻人，咱们都需要重新回到那种尊重自然造物的生活状态中去。不管大家在哪一个城市生活，请不要丢失自己的身份认同，也不要害怕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的母亲和父亲从来不去学校跟老师谈话，因为他们害羞……
海清：我也是。
Brunello Cucinelli：但是您的父母是名门之后，不太一样。我的父母只讲方言，不会说所谓的普通话。所以他们就会害羞，不好意思去学校跟老师讲话。但是我想说的是。大家要自豪，敢说我来自哪里，我为此骄傲。不管是名门之后，还是农民的儿子，我们都是人类啊，都是普通人，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特别的人，都能受别人的喜欢，这才是我们生命当中最重要的话题。
何瑫：海清还能回忆起来当时离开家乡的情景吗？
海清：我真正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我大概十八九岁的时候，考了电影学院，那年夏天8月30号报道，我妈妈把我送到火车上，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北京。我觉得北京太大了，太美好了，我就在想，我的未来一定会很美好，终于离开南京了。
那几年我放假都回来，但我的心都在北京，在我的学校，在我的功课，在我的同学，在那个所谓的大城市。天安门那个道路很宽，那时候平安大街刚刚建成，有后海，有下雪的景山，有美丽的长城。我觉得我的未来是跟这些在一起的。所以那时候每一次回南京，你都觉得故乡反倒是你的一个驿站，你真正的故乡是在他乡。
慢慢我长大了，我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户口也在北京，我的家也在北京，我把父母也接到北京，好像我就是一个北京人了。可是这几年，我每次回去，我突然觉得我就是南京人，好像我骨子里就是南京人。我会用“回”这个字，我会说我回到南京了，会说我“去”北京。我南京的同学会跟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南京建设得没有那么快。他们很着急，特别希望为南京做贡献，把南京建设得很快。
我说谢天谢地。自私一点讲，我希望我的南京不要建设的那么快。我希望每一个城市都能被优雅地对待，找到它的特质。不是每一个城市都要建的跟其他的城市一样的，不是每个城市都适合建高楼。南京太优雅了，它有太多的名胜古迹，它有太多人文的沉淀，它就适合慢慢慢慢地发展。南京现在做得很好，它扩出新区发展，可是它保留了老区原来的样子，而且慢慢在恢复，像我家甘熙院子，就不停地在还原它原来的样子。我就希望我的家乡能这样，也希望每一个城市能够以它应该有的样子出现大众面前。然后，那些故乡的人就不会把故乡忘记，愿意常常回去，因为那个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何瑫：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包括互联网的兴起，城市建设越来越发达，你会发现，每个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趋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再使用方言，都在讲普通话，故乡的痕迹在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多的人会有一种迷茫感。
比方在上海或者北京工作，他从另外一个城市来到这里，他觉得我既不属于故乡，也不属于这座大城市，我究竟属于哪里？当你们在面临这种感受的时候，你们内心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解决这种感受给自己带来的困惑？
Brunello Cucinelli：最近这二三十年，互联网真的很大程度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影响了我们的身份认同。我们尝试用科学去治愈人类的这种病痛，但是我们不仅需要科学也需要心灵的治愈。当一件事情从头脑进入心灵才会是一个好的想法。在2500年前的古希腊，当时就有阿波罗太阳神的精神、狄奥尼休斯的心灵，我们想要把这两种心灵凝合在一起。我们需要回到过去把心灵和头脑凝在一起的方式，而不需要过多的担心。我们也要把自己当做守护者，而不是拥有者，这样也不会丢失自己的身份认同。我们关于自己的家乡不需要感到有羞愧或者不好意思。
何瑫：海清当你在北京生活的时候会有身份和归属感困惑的问题吗？
海清：其实这个问题挺简单的，异乡就是异乡，故乡就是故乡，不认同是因为你不接受，你想把异乡变为自己的故乡，但这个是不可能的。那个城市就是你打拼的城市，它可能跟你在友情上面、在亲情上面没有那么多的关联，它只是你生活的一个城市。将来可能你会对它产生感情，我相信那个感情是故乡没有办法替代的。所以我认为就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好好爱你的故乡，在你的第二故乡、第三故乡，在你需要工作、生活和学习的地方好好生活。
何瑫：你有朝一日会考虑回到南京生活吗？
海清：我一定会回去的，我现在每年回南京的时间会慢慢多了。
何瑫：你前面也谈到，大概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不再把南京当做一个驿站：我要回南京去，我是去北京，这个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海清：我的父母在南京很久，后来因为我孩子上学，我也舍不得他们那么远跟我分开，我就把我的父母接到了北京，其实是方便我，但我知道对我父母来说是非常残忍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同学、朋友、亲人都在南京，所以到了北京以后，我觉得他们很孤独。我经常会送他们回去。陪他们回去的时候，才慢慢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个感觉是因为你最亲的人都从那个地方离开了，你再带着他们回去，那种回故乡的感觉就会出来了。
何瑫：就是家人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
海清：其实这句话我挺认可的。
Brunello Cucinelli：我再补充一句，我一年出于工作不得不旅行三个月左右。但是我曾经梦想做一名神父，做了神父就没有办法环游世界了。但是我认识的人当中，不管在什么国家、有什么国籍，他们到了年末，也说希望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观众：现在大家都有一种春节回家综合症，就是你在高铁上非常想回家，但是你真正在家里住几天，跟父母亲戚就会有小摩擦。您是以前或者现在回家会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就是浑身说不出来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海清：对，我也有过。我有段时间跟你一样，特别怕回家，不光怕过年回家，平时也怕回家。因为我爸爸妈妈老问我你怎么还不接戏啊？你怎么还不交男朋友啊？后来我发现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他们不要问我，我说如果你想让我回来，就不要问我这么多问题，要不然我就不回来了。我们先说好，然后缓解了一段时间。这个东西就是矛盾，你不要把它当成是烦恼，你把它当成父母对你的爱。可能这个爱，他们觉得合适，但你听着会很烦。你要想根本的是，他们很爱你，很关心你就够了。█
（本文根据Brunello Cucinelli 、海清在GQ Focus 「你好，故乡——人与故乡的关系」演讲对话内容整理而成）
看完Brunello Cucinelli 、海清和家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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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戴敏洁
编辑：何瑫
运营编辑：肖呱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