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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点，这条班主任办公室通往教学楼的小道，一片黑漆漆的，只有远处的窗户透出了室内的暗光。夏天的晚风温暖并不温柔，树叶飒飒作响。
她的心整个被提了起来，耳边又传来奇奇怪怪的渍水声，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悄悄环视了一圈，快步往教室后窗透着光的角落冲去。
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她的脚像绑了千斤石般，挪不动。远处微微透过来的光让她看清了她的左前方，墙角与树影婆娑之间，有人。
她的大脑短暂空白了。她认识他，是隔壁班的成严。
“喂，梅清，别看了，快走开！”墙转角处露出一个头，是成严的朋友，他正招手，急声催促。
梅清这才回神，迅速低头，握紧双手，往转角处拐去快步踏进教室坐下。
“班长，班主任说啥了？”“班长？班长！”
“啊，啊，怎么了？”被眼前晃动的手掌乱了心神，这才看向身边的同学。
“你怎么回事儿，心不在焉的！”
“没，没什么，班主任说明天开个班会。”
“啊……”周围的同学都纷纷哀叹。
梅清顺势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膀，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脑海里满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她的脸开始发烫。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开始蔓延。
成严散漫地靠在墙角，紧紧搂着身前的女生，那个女生也同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举止亲密。
2
“成严！”
梅清抱着书正路过操场，听到声音第一时间转了头，并在茫茫男孩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篮球场上的男孩意气风发，轻轻一跃，一个帅气的灌篮完成。整个操场都在为他欢呼。
梅清眯起眼睛，扛过太阳的热情仔细打量那个少年。
白短袖加黑短裤，头戴红色的红带，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像狐狸勾魂一般，整个人洋溢着青春酷盖的少年气息。
她悄悄在操场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阳光的暖意包围了她，心想，真好。
哨声响，成严这队胜。队员们都纷纷涌上去，将成严抛起来欢呼。
下场的男孩子们一起肩搭肩拿起场边的衣服商讨着一起去聚个餐。成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刚坐下休息，一个女孩跑上去给他送了一瓶水。
成严拧开就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不两下就喝了大半瓶水。汗渍滑过侧脸往下滴，他用力甩了两下，那女孩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两下，娇嗔道：“都甩我脸上了！”
成严半眯起眼不禁大笑，然后飞快地薅了一把女生的头发，迅速逃开。女孩子在原地跺了两下脚，立即追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迎着夕阳一边小跑一边打闹着，笑声欢乐。
在成严刚刚坐下的位置后方三米处，梅清就坐在这，看了全程。
那个女孩就是那天晚上的女孩，是他们班的班花丁意。
3
这一年，重新分班。
梅清和成严成了同班同学。
小镇上的学生少，就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高中。他们这个班才三十来个人，分了四组。
其中第二组和第三组的同学是靠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坐在最中间的两位同学将会有左右两位同桌。
而巧合的是，成严和梅清就坐在了最中间。于是，他成了她右手边的同桌。
——
“喂，班长，这题怎么做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成严，长得帅有什么用，可惜是个笨蛋！”
“喂，林夏你也不聪明啊！”成严嗤笑，漫不经心地把作业本往梅清面前一摊，“班长才是最聪明的！教教我呗！”
“好。”梅清拉过作业本，指着题目一写一个步骤便侧头问一句：“懂了么？”
“嗯嗯嗯！”题目教完了，成严合上作业本，手撑起脑袋偏头盯着梅清，认真地问道：
“班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笨啊！”
梅清一怔，侧头对上他真诚的眼神，不禁咧开嘴笑道：“没有啊，你要是好好学习，大学肯定能考上的！我相信你。”
“嘁，成严你就是个大笨蛋！”
“班长，你左边的同桌欺负你右边的同桌，你得帮帮我！”成大爷散漫地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
“梅清！我可是你最可爱的同桌桌啊！”林夏抱住梅清的左手臂，开始撒娇。
“喂喂喂，林夏，别打扰我的班长学习啊！”成严倾过上半身，去扯开林夏的手，他们两个人开始闹起来。
男孩的怀抱是宽大的，于是，就在他们打闹之中，梅清被环在了成严的怀抱里，红了脸。
4
“梅清！”
“嗯？”梅清正在安静地埋头写作业，左手边传来悄悄的低语。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梅清侧头看向左手边的林夏，她小心翼翼地凑到梅清耳边，难掩话语里的雀跃。
梅清听完顿时感到刺骨的凉意，她诧异地看向右手边那个认真在思考作业的男孩子，心一抽一抽的，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班长，这道题怎么做啊？”成严蹙着眉头，轻咬笔尖，将作业推到梅清面前求教。
“班长？班长？梅清？”
梅清感觉到左手边被轻轻推了一下，林夏在跟她眨眼睛，示意她保密。
她缓过神来，对上成严疑惑的眼神，轻轻深呼吸。
扯起嘴角掩藏情绪：“哪道题？我教你。”
刚刚林夏说，昨天晚自习结束，她和成严正式在一起了。
林夏还说，她其实喜欢他好久了，两年，终于得偿所愿。
5
梅清最近的成绩有点下降了，班主任找她谈话了。
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班主任严肃的声音：“成严！你现在这个成绩，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上大学了！你自己看着办！”
梅清顿住脚步，停在外面。
办公室的门开了，成严毫不在意地笑笑，对着梅清眨了眨眼睛。
“梅清，进来。”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她讨论，他知道梅清是个有自己的想法的女孩，年纪虽然比同班同学小点，但事事一直干得很好，就是这最近，成绩有些许下降了，他开始担心了。
“我给你调个座位吧，就坐到第二排吧，荀相思的旁边。”
“老师，我。”梅清有点无措，她深知自己最近不在状态。
“梅清，你要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要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空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梅清看着班主任关心的眼神，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摇摇头：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调整状态。”
回到教室的梅清有点沉默，开始收拾书本准备换座位。
结果右手边的人也在收拾，两个人均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对方。
“梅清，成严，你们都要换座位了啊！怎么就留我一个人啊！”林夏埋怨道。
“拜拜！”成严笑嘻嘻地把书搬到了讲台前方的第一桌。
那是梅清座位的前桌。
成严转过头痞痞一笑：“嗨，班长你好，我是你的新前桌，请多多指教哦！”
6
最后一年所有人都在努力冲刺。
梅清比以前更加刻苦，她想为了自己，拼一把。
成严在向她请教题目时，悄悄把脑袋凑到她跟前，认真地说：“班长，你不要有压力，加油哦。如果我打扰你了，你就直接跟我说，我可不能阻碍你前进的脚步啊！”
她曾经想过，希望和他上同一所高中。但是，她想通了，她想先变得更好，成为一个优秀的梅清，不负期望的梅清。
“成严，我们一起加油。”
“嗯！”成严最近也真的有在认真备战，他的身影在操场上出现得也越来越少了。
他的成绩最近也的确提上去了。
梅清想，不能一起上大学也罢，希望他能越来越优秀，证明自己。
希望他好。
——
“同学们！你们要相信，你们可以！绝对行！考试仔细点！不要着急！慢慢来！……”
班主任尤其担心这群孩子们。
“哎，班长。”成严挤过人群，凑到梅清身旁。
“成严，加油！”梅清笑，抚了抚被风吹起的裙摆。
“成严，你一定要好好考啊！”林夏鼓起勇气给他加油。
“嗯，你也是。”成严在分手后，对林夏还是保持了距离。分手的原因，梅清不得而知，也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
成严微微弯腰，在梅清耳旁低语让梅清不由一僵，她抬眼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
他说，梅清，我相信你！还有，你穿碎花裙，真好看！
7
成绩出来的这天，天气正好，时光缓缓。
梅清紧张地守在电脑前，在卡了又卡的网络之下，终于刷出了成绩，632。
重点大学，她做到了。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A大，我来了。
“小清儿，怎么样了啊！”楼下的阿婆期待着。
“阿婆！考上了！”
“哎呦！我就知道我的怪孙女一定行！快下来！来尝尝今年的乌梅汤！”阿婆乐呵呵，笑开了花。
“哎！来了！”
梅清看着窗外探出枝叶的乌梅树，笑了起来。这年夏天，开始了。
“喂，梅清，是不是A大！”
“是。”梅清笑着眯起了眼。
“我就知道！我也考上B大了！”那边林夏叽叽喳喳说了几句。
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里难掩失落：“唉，太遗憾了，成严没考上，差了十二分儿。”
梅清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他一定很失望很难过吧。
那边林夏继续说：“听说他妈今天过来要把他带走，这会儿估计到了。好遗憾啊。”
梅清手中的电话往地上一掉，独留电话那边的人说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哎哎哎，小清儿，往哪儿跑呢！”
“阿婆，我马上回来，别担心！”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她还想见他一面，告诉他一件事。
8
梅清在书架上，藏起了一本作业本，那是她悄悄偷来的。
作业本封面上写着飘逸的几个几个大字：高三二班，成严。
这是乖乖女梅清一生唯一一次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小清儿，上大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阿婆舍不得小棉袄离开，事事嘱咐梅清。
“我的小清儿聪明，这么小上大学啊，阿婆怎么能不担心呢。早知道啊，当初就不让你妈妈给你跳级了，这样就可以在阿婆身边多待两年了。”
“阿婆，放假我就立马回来看您！”梅清合上行李箱，拥住阿婆，“您就放心吧！”
“听说啊，成严那小子在创新复读呢！”
“啊？”
阿婆乐呵道：“你以为自己藏得多好呢！一个假期呢，阿婆眼睛可尖着呢！”
“阿婆！”梅清有点不好意思了。
“唉，小严子啊，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啊，善良。都是他爸一天天的不成样，这次他妈带走他也是件好事。”
梅清推上行李箱，坐上大巴，对着车外的阿婆招招手。
耳机里，是喜欢了很久却还是不会唱的歌。
在这一年里，她没有再和成严联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青春的执拗吧，她说不出口，也下不定决心。
因为，她并不能保证，他也喜欢她，又或者，是她太胆小了。
看着他的恋爱，听着他的恋爱故事，让她不能对他有信心。
那梅清，就愿意沉默。
小镇的少年，正当年少。热烈络绎，遗憾不绝。
9
她那天其实追上了他，他正在把行李箱抬进汽车的后备箱。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到林夏在跟他说话，垫脚拥抱了他。
是她不够勇敢，她迈不出这一步。
她其实也是个很会装的人。
其实她在毕业后就看见了林夏QQ空间的那段话，对梅清是不可见的，是其他同学看到了截图给她的。
林夏挂着一条：真讨厌梅清！
梅清那瞬间是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倒流，她知道林夏为什么说这句话，林夏看出了她喜欢成严。
她忽然明白了刚刚的电话其实是一个少女的自私，她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个画面。
殊不知，梅清从来没想过甜。
乌梅，性味，酸、涩、平。就如同她的感情。
小镇的风，吹啊吹，吹动了碎花裙的裙摆。喜欢你，不后悔。但，很遗憾，我藏起了喜欢。偷偷许个愿，希望能够……好像也没什么愿望了。
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10
“谁！哪个臭小子！”
院子里传来阿婆的叫骂声，梅清从作业堆中抬起头看向窗外。
有人正在爬他们家的乌梅树偷摘乌梅！
她匆匆跑下楼拿起扫帚冲到阿婆身前，对着树上的黑影喊道：“光天化日之下，来者何人！”
“噗嗤！”树上传来笑声，梅清浑身一僵，阿婆却听得出来：“成严？”
“是我！嘿嘿！不好意思了，阿婆！我就尝一颗！”标准的八颗大牙露了出来。
“哎哎哎！别！”梅清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成严毫不犹豫咬下了一大口。
“哎呦喂！”成严一声惊呼，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四脚朝天。
“是成严这个臭小子啊！酸死你！”阿婆扔了手中的鸡毛棒子，回屋继续腌制乌梅去了。
“哎，阿婆！”地上的人慢慢扶着腰爬起来，嘴里叫喊着，“这梅，酸掉牙了！呸呸呸！”
梅清扶着成严坐在了院子里：“你，还好吧！”
成严立马停止腰板，往胸前猛地一拍：“好着呢！咳咳咳！”
梅清见状，给他倒了杯水。成严急匆匆抱起杯子，“这水，呸呸呸！”
这水实在酸的他又吐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想毒死我啊！”
梅清这才想起来，这水她忘了加糖！
她认真讲解道：“陶弘景先生说过，乌梅，伤寒烦热，水渍饮汁。这夏天再合适不过了。”
成严啧啧两声，乖乖地再尝试了一次，依然，皱起了脸：“你是阿婆的小孙女吧？刚过来？”
梅清失笑：“嗯嗯，我叫梅清。乌梅的梅，清水的清。今年转过来上学。”
“我叫成严。成功的成，严格的严。叫我哥哥就行。”
“不叫。”
这是六年前。
林夏说，她喜欢他两年，而梅清的喜欢已经隐藏六年。
林夏得偿所愿后失去了，这就是梅清所怕的，所以她是那个愿都不敢愿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林夏，也没有对不起成严，她唯一对不起的，是梅清。
11
傍晚时分，浅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大块碎云，夕阳挂在西天上。
大一放假的梅清回到了小镇，今日买的教材到了，她快递点上排队取快递。
“哎哎哎！是成严哎！”身旁的好友拱拱梅清的手臂，惊讶道。
梅清呼吸一窒，整个人一僵，她机械地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还是以前那个模样，但好像变成熟了。他抬起手臂，微笑着对着梅清轻轻打了个招呼：
“嗨！好久不见！”
“嗨！”梅清迅速转身，背对成严，心脏砰砰直跳。对着他，她还是会心动啊。
取完快递，梅清迅速拉着好友出去。好友刚出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男朋友坐车来这看她了。于是，梅清被抛下了。
果然，青春就是冲动而鲁莽的，却又是很甜。
梅清小步踏在路边，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那些年和成严的小事，不禁勾起嘴角。
“等等！”
梅清的脚步一滞，僵在原地。
成严追上她，站在她的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八颗牙齿标准笑容，低沉笑着说：“梅清，又想毒死我啊！”
梅清看着他，沉默。
“不认识了？班长？”微微弯腰，把脸凑到梅清面前。这距离近得梅清都能数清他的睫毛。
“学弟，要尊重学姐！”梅清假意咳嗽两声，语重心长道。
噗嗤地笑了一声，成严立马挺直腰板，立定敬了个礼：“是！梅清学姐！”
整个小镇沐浴在晚霞的光泽中，夏风温柔地吹动了梅清的碎花裙摆。
夕阳还是那个夕阳，温暖美好；少年还是那个少年，热烈明亮。
“梅清学姐，能否申请插个队？”
“什么？”
“追你。”
“我不早恋。”
“那就等你成年。”反正啊，多久我等得起。
更何况她生日没几个月了，成严得意起来。
12
他曾经是个混蛋，觉得感情这事就是玩玩而已，接吻也就图个新鲜。
但喜欢上她，让他开始害怕。她是个好姑娘，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晚，是林夏主动凑上来亲他的。被表白时，他拒绝了。后来才知道，林夏到处宣传自己和他在一起了。
成绩出来的那天，他很难过，他不敢联系梅清，他辜负了她的那句“我相信你”。
他不敢去表白了。他之前发誓，考上了，就一定要跟她表白，狠狠地抱住她。
事与愿违，他没能得偿所愿。
为了能够与她并肩，他选择自己躲起来复读，但不敢给她承诺，他讨厌失望。
在复读艰难地让他想要放弃的那段时间，他莫名其妙收到了一箱快递。
疑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箱好看诱人的乌梅。
他笑笑，还是老习惯，直接在衣服上擦擦就咬下一大口。
味道，酸涩至极。
和以前味道一模一样。他想起那个笑容明朗的女孩，不禁失笑。
他想，如果她单身，他一定死皮赖脸追她。如果不是，那他绝对不打扰。
幸好，她在。
梅清，我会对你好的。
我成严，疼你梅清一辈子。（原标题：《小镇小调：乌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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