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獨坐黃昏

文/秦道廉


黃昏,我獨坐於西山靜寂的林木間,彷彿進入了一個如詩如畫般安靜、清雅、美麗的綠色世界。

這時的小鳥沒了先前那志得意滿的啼鳴,連翠綠的林木也顯得靜寂、肅穆;此刻的西山迎來了黃昏時節獨有的一種清澈、安然。夕陽已沒於西邊那灰色的雲帶,暮色宛如一件淺灰色的布幔把曾經鮮亮的林木緩緩遮蓋。此刻的我,與西山的暮色一道沉入大自然的寧靜之中,讓身心真真切切的去感受一番天地人之間的和諧。在暮色中迴歸一顆本真之心,在冥思中完成對生命的又一次感念;默默地祈願那凝重的時光之輕拂去塵世中自己經歷過的所有悲與哀!

這是我遊歷西山習慣佇立的一處山岩,身後便是有名的大學者楊雄曾棲居的子云亭,而前方不遠處則是一條架空而過的高鐵線。飛簷流角的子云亭蘊積著深厚的學養,曾引來有唐代“詩豪”之稱的文學家劉禹錫在其著名短文《陋室銘》中一番讚歎;而此刻,眼前那飛馳而過的一列乳白色動車嘶鳴著,正以200多公里的高速度駛向它的未來。歷史與現實、過去和未來,在西山交匯、碰撞,飛濺出的文明之花確屬當代中國大地上一幅最美的畫卷!列車倏然遠去,西山沉入一片靜謐,不料一首昨晚讀過的小詩竄入腦際:

“……

一個人在雪中彈琴

另一個人在雪中知音

我獨坐須彌山巔

將萬里浮雲一眼看開

……”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這是那位誕生於十七世紀西藏的著名詩人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寫下的一首詩。不知怎的,每次讀他的詩,我內心總會漾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悲涼之意。作為六世達賴喇嘛,可說是當年布達拉宮裡最大的王,可他內心的悲苦、孤寂卻無人知曉。我們常說“高處不勝寒”,其實一個人內心深處那無人知曉的孤絕、悽寂非一句話所能概括的。否則,作為六世達賴喇嘛的倉央嘉措絕不會拋卻如此顯赫的身名,孤身去天涯浪跡。能“將萬里浮雲一眼看開”,這是需要相當的睿智和靈性的,說他是一位天賦異稟的世間天才這是點不為過的讚譽。

而我此時獨坐黃昏的西山,僅僅想把自身經歷的世事想個清楚、明白,卻不料往事雲遮霧障似的瀰漫眼前,想要看穿不料如此之難!天才與素人,這二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既無法複製、也不是靠一點學習可輕易得來!不過,他“獨坐須彌山巔”的孤獨意味和傾其一生追尋世間至真、至善的艱辛歷程,卻令爾等心有靈犀、眼界大開。精神求索之旅雖一路會有悲苦,但源自靈魂的啟迪卻讓人茅塞頓開!看來,生命的每一次徹悟,既有生之教訓、也有對先賢品格的不斷追尋和溯源。惟其如此,方能獲取到些許生存的智慧與靈感。記得那位來自劍橋的60後著名作家阿蘭.德波頓說過一句話:“眾多美的事物正是在跟痛苦的對話中獲得它們的價值。”也許,這正是一個人獲取進步所需要悟識到的點滴真諦。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暮色漸沉,天地寂然,惟那些讀過的書、思考過的字句,一時間竟統統橫陳於眼前。記得年前讀《蕙風詞話》,對況老先生的一段話甚有感念:“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詞心,是先生在詞話裡時常提及的句子,也是先生視為的“萬不得已者”。吾思詞心,既是詩人獨有的一種意境,亦屬詩人體現於詞中那種超拔俊逸的精神之念。而先生的“風雨”“江山”,細想也絕非單純的時空自然,它與個人的命運遭際、身處的環境緊緊相連。一個人也只有歷經滄桑、過盡千帆,才能從心靈深處省識到世事的坎坷與艱辛,也才能捕捉到那“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置身於當下,無論內心持有入世、抑或出世之念,當力求做人的心性與底線;即對世間萬物持有的一種悲憫之心和人道關懷。而此刻的詞心,也成為了中國文人面對天地萬物所能堅守的、獨特的生命意識和獨有的道德情感!走進西山,倘我們內心沒有一顆“萬不得已”之詞心,不持有與古今先賢同頻共振的濟世情懷,還有此必要行走於此刻的西山嗎?!

況周頤先生的《蕙風詞話》,是一部專注於詞學研究的嚴謹之作。他強調寫詞“意內為先,言外為後”,同時主張“詞須注重思想內容,講究寄託”。有研究者將它與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並列,並提出“前者(人間詞話)是一種自由的放射性的研究思想;後者(蕙風詞話)是一種嚴謹的專注性的研究思想。前者思路開闊;後者目光專注。兩部詞話相輔相成,為中國詞學理論進行了一個很好的整理和總結。”自上世紀一九八一年購得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靜安先生《人間詞話》後,曾數次捧讀於燈下,對先生在書中提出的做人、做學問“三境界”之說印象忒深,故常默唸於懷。“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靜安先生分別擷取北宋詞人晏殊和柳永的詞作《蝶戀花》、南宋詞人辛棄疾的詞作《青玉案》中的句子組成此“三種境界”之說,甚為形象、生動。按學者言之:第一境界是“立”、第二境界是“守”、第三境界是“得”。第一境界是立志、是下決心,只有具備了這個基本條件後,我想才有獲取第二、第三境界之可能。話是這樣說,可又有多少人能終身執著於人生信念,頑強地跨越第一、第二境,成功的進入第三境哩?世間行事之難,難的是否有其恆心,難的是否有至死不渝、堅韌頑強之雄心;否則,第三境終是眩惑世人的蜃樓海市、空中樓閣而已。靜安先生在詞話中闡述的為學之理竟能與世間生存之道不謀而合,真個是又一位“將萬里浮雲一眼看穿”的至聖先賢啊!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幾天前手機上偶見這樣的句子:“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讀著這樣的句子我不禁啞然失笑,這是一種多麼美好的祈願啊!只可惜,這種想法只屬烏托邦似的幻想。當今之世,叢林法則風行而情感缺少,資本為王而人與人關係冷漠、空疏,一切皆已物化的生存環境要付出半生之力去拼搏、奮爭,去漂泊、浪跡,真的還能以少年般的情懷歸來?我始終存疑。記得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在她的小說《簡愛》裡有句話:“人活著就是為了含辛茹苦”。這位兩百多年前的英國人僅僅用十一個字,就深度濃縮了人生所要直面的生存困境。處在當下的每一個人,倘若出走半生後“歸來仍是少年”,也許唯童心未泯或有大智慧者能夠做到。

生命承受之輕似乎覺得人生沒了意義,可生命承受之重卻讓人生看不到希望與光明;這便是人生面對的一種悖論!如此看來,行世間之路真讓人有“難於上青天”之感嘆!

此刻,暮色已至,空氣薄涼,歸家的時候到了。行走間忽聽得荷塘那邊的涼亭裡傳來一陣歌聲:

“……

人隨風過、

自在花開花又落,

不管世間滄桑如何

……。”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這不是那首由香港歌手羅文在電視劇《八月桂花香》中演唱的歌曲《塵緣》嗎?我一向喜歡這首歌曲。羅文那略帶磁性的嗓音,深情地表現出了一種歷經世事、悵然若失的複雜感情;而旋律中透出的滄桑感、以及面對人生變異的無奈感聽來讓人感慨!扭頭一看,歌聲是從一位老者的隨聲聽播放出來的。先生於夜色時分放出這首歌曲,還有點新意!看來先生早悟透世事,故有如此灑脫、淡定之心態。

這時,園子裡的路燈亮了,彎曲的小徑泛著幽幽的光影,暮色中的西山更顯得迷濛、!多次行走於西山,心早已明白,人生世事皆屬物外,持有一顆淡然、平和之心,不爭、不氣、不懷有執念,過這樣的日子豈不更好一點。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文中圖片來源於網絡)


秦道廉散文:獨坐黃昏

【作者簡介】秦道廉,閒暇時喜好碼點文字。分別在《華西都市報》《綿陽日報》《綿陽晚報》《遂寧日報》《劍南文學》《川中文學》等發過散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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