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的花(续)


郊外的家:路上的花(续)


梁东方

白花马蔺(兰花草、马兰花)

到了晚春时候,桃花落了,俗称马兰花的兰花草也就开了。看惯了春天里那些还没有长叶子就已经开了满树的花,这种叶子多花少的素净淡雅的花,就显得很别致,让人一下就有从春天的花事纷纭的躁动里抽身出来,进入到夏天的安详意味。

它是诸多衔接春夏之间的植被意象中重要的一种。它开了花,就说明春天还在,同时夏天也就要来了。短暂的不冷不热、万花盛开的好时候即将过去,阳光将暴烈起来,游春拍照的人将会消失,出汗将成为人们以后最经常的身体反应。

马兰花美则美矣,却因为人们的经验而像是在发出好时光岌岌乎殆哉的信号,总会引起莫名的惆怅。在一代代人惆怅过,然后不以为然,然后又惆怅又不以为然的重复中,它们依然年复一年地照旧开放,不着一丝人类赋情的痕迹。这是花朵植被的无情,也是花朵植被的刚毅,想来终究是优点,符合万物生长竞择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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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花绿色的茎叶一根根的,像是纷披的头发,又如很结实的绳子,在上面落了蝴蝶一般地开出蓝色的花朵的格式很让人有点意外,有点像山蒜,也就是山丹丹。

从科属上说马兰花虽然不是兰花,但是外在的样貌却很像,加上都有“兰花”二字,所以很容易被认为是兰花的一种。即使是兰花的一种,这也是一种散播在田野上的兰花,大约属于兰花家族里最不值钱的一种,是最普及、人们目睹的机会最多的一种。以至一说到兰花,很多人头脑里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它。过去女孩子们跳皮筋的时候唱的歌谣也是:马兰花开二十一……

在农业时代里,马兰花总是能很好地利用人们耕种的边角和浇灌的水分,开在垄沟上,开在机井旁的墙根角落里,不碍事,自为装点;所以人们也就任其生长,少有干涉。所以春夏之际,在人们的日常劳动景观中总有它们的身影。它是点缀在生活和劳动之中的自然而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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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花泼辣茁壮却又姿态娇美,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出身贫寒,不择地而生,但是更显灿烂;尽管这样的灿烂里多少是有一点点凄凉的。蓝色的花往往会有凄凉感,不像红花黄花那么灿烂,那么富贵,那么招人眼目。

马兰花的丛状草茎可以擦掉手上的泥,也可以用来捆绑粽子,总是在观赏之余还有这么一点点实际作用。既美也实用,这是人类对于物的苛求,缺了一样就会被他们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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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蓝色妖姬的鸢尾花

从样貌上说,鸢尾花也像是兰花之属,都是丛生的条状叶片纷披着向四面八方升起又降下,形成一个个各自圆融的茂盛空间。它的叶子比马兰花要宽出来很多,已经不像是绳子而像是宽叶的南方植被了。最惊艳的当然是它的花,像是鸢尾也就是鹰的尾巴的花。

比鹰的尾巴还要令人向往的是,这种尾巴似的花的颜色是蓝白参差、红白参差的,猛一看像是渲染之后的效果,其实是花蕊与花瓣之间的颜色差异。其花朵与草叶之间的关系看上去是非常轻巧的,是放在那里的,而不是从草叶之中长出来的。说它是蓝色妖姬,大约就是对这种轻巧妖娆的花型及其在风中飘飘欲飞的姿态而言的。

鸢尾花的蓝色(也有黄色),有人说像是蝴蝶,有人说像是画笔随意点染上去的艳丽颜色……说到画笔点染自然就让人想到梵高的那幅著名的《鸢尾花》。他在那幅疯人院里人生最后的作品中画出来的鸢尾花,绿色草叶之上的蓝色花朵都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单独一朵的白花衬托着全部的蓝和绿,就让蓝和绿都更显凄清;但是不管怎么幽婉,这春末夏初的花朵都已经是温热和暖起来的季节里的节奏,所以依旧有一种远非绝望或者忧伤所能涵盖的广袤。

有人说梵高的这幅画画出了鸢尾花的灵魂,或者作为人类可以设想的笔墨约略似之吧;艺术作为自然景象其实只及要及于自然之万一,便已经被人类自己惊叹不已了。更妙不可言的当然还是自然本身,是当初梵高那样仔细端详着的鸢尾花,才具有更为永恒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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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要想将梵高的这幅鸢尾花画作拿到手,需要有五千万美元;而要看自然中真实的鸢尾花,却是可以不花钱的,只要你在适当的季节里适时地走到郊外,不要错过即可。

整个春天,绿道上都不乏举着手机对着各种花朵拍照的人。在鸢尾花开的晚春时候,一早一晚,在跑步者的身影之间,依然还会有人蹲到鸢尾花、马兰花这样的低矮花草身边去专注地拍照凝望,不知如何地欣赏爱抚着这时光的形状和颜色。

如果说花树是大自然的鸿篇巨制的话,那包括鸢尾花、马兰花在内的这些草花,则更像是花盆里的观赏花被种到了大地上。它们的娇嫩和普遍名贵使其在人们的印象里已经不是来自自然,而是来自人类的豢养。大多数人的记忆里,都已经没有了自己在大自然中遇到这些野生花朵的经验。

在这样的印象背景里,一旦在户外环境中看见它们,尤其是看见大片的鸢尾花、马兰花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格外的惊喜和流连。禁不住就会以与梵高一样的耐心去专注地凝望它们。虽然表达的结果注定不会是梵高式的画面,但是形诸文字或者心曲,亦是个人的享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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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金银花)

在河边绿化带中人工种植和自然生长的所有植被中,早春时候的荠菜和春末夏初开始开放的忍冬,也就是金银花,大约是最受野菜一族喜爱的东西了。荠菜不仅可以包饺子,对于不钓鱼的人来说更是出来踏青的最好借口。而金银花则是因为其药用价值,镇咳祛痰之外有事没事泡茶喝总是有益无害;至于这是不是损害了公物,破坏了绿化环境,则完全不在采摘者的考虑范畴之内。他们努力避免这个话题,并且互相之间形成默契:自己采这么一点,哪儿至于就破坏了环境!

于是经常就可以看到很多人站在齐腰高的金银花丛中,摘棉花一样一朵一朵地往手里的塑料袋里采的景象。

成片的金银花会形成婆娑的灌木丛。嘴儿长长的花骨朵,似开未开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显现了黄白两色的分野;与鸢尾花在同一个花朵上出现不同颜色不一样,金银花真的是有金花有银花,貌似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地出现在同一棵、同一枝甚至同一束花并列的两朵中。其实仅仅是因为初开为黄色,逐渐变为白色;因为花开次序先后有别,所以也就黄白相间起来了。

花有异色,是花在颜色浓郁、花香馥郁芬芳、时间开得早、花朵开得大、开得密集之外的又一种争艳的手段或者叫做本能:吸引动物来采蜜、来碰触自己以达到直接间接地花粉传播之目的,以实现下一代的繁衍……

在这样的本能之下演化出来的万紫千红之态,被人们归入了“无用”的审美范畴,大抵是在于人有没有现实之用的基础上的判断。像忍冬这样单单是花本身就已经有实用目的了的,当不在此列。可是偏偏还是会有人以非实用的眼光来看待包括忍冬在内的花朵,以为无用之用是大用,是涉及人在自然中的意义的大用。

人在自然中的意义上是什么?无非就是和包括忍冬在内的各种花花草草一起,自然而然地经历一个个四季吧。岂有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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