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黃石?《史記》神人授書情節是否真實存在?

《史記·留侯世家》讀史札記

怡然

《史記·留侯世家》這篇文章藝術性很高,其所描述的張良脫胎換骨的“圯上贈書”情節是最大的亮點。雖然這或是張良本人自神其事,或是其徒子徒孫為了某種目的所編造的神話,但它的確生動地表現了張良的一場脫胎換骨的發展變化過程。在此,想詳細探討一下該篇在記述“圯上贈書”(或“神人授書”)時,使用“五日”和“黃石”的原因與內涵所在。

五日&黃石?《史記》神人授書情節是否真實存在?

《史記》

一、使用“五日”之意蘊蠡測

茲將“圯上贈書”相關記述摘錄於此:

“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裡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 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1]

關於反覆使用“五日”的原因,或有學者認為與《鬼谷子》有關。筆者認為,此處之所以使用“五日”與數字“五”含義的特殊性有關,數字“五”與道家思想文化相關聯。

有關數字“五”之獨特含義,文獻記載頗多。朱熹雲:“曆法合二始以定剛柔,二中以定律歷,二終以紀閏餘。”“問二始、二中、二終之說,曰:‘此本《唐志》一行之說。二始者,一、二也。一奇,故為剛;二偶,故為柔。二中者,五、六也。五者,十日;六者,十二辰也。二終者,十與九也。’”[2] 明邢雲路《古今律歷考》引僧一行之言:“天數中於五,地數中於六,合天地二中為十一,以通律歷。”[3] 周大明《遠古圖符與溯源》中有“天五圖”,他說:“五是天數(包括生數與成數)一、三、五、七、九的中間數,也是古人思想中天的最原始狀態之數,即河圖變體合十一圖陽數中數。”[4]

顧淨緣先生論五、六之數雲:“(1)五、六兩數,居天地之中,為天地之中數。天地之數為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五、六兩數居中。(2)二、三、四、七、八、九,各數各自相乘,末尾之數字有變(二二如四,三三如九,四四一十六,七七四十九,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五、六兩數各自相乘,末尾之數字不變(五五二十五,六六三十六),故五、六為天地之中數。(3)五、六兩數,因為居中能御外,所以不變;因為不變應萬變,所以居中。(4)五五二十五,六六三十六,合為六十一。以六乘六十一,得三百六十六,為一年三百六十六日之數,合天地自然之數。”[5]

由上述文獻記載可知,數字“五”不僅代表著天之數,又是天之中數,具有著獨特的含義。該篇所記“圯上贈書”(或“神人授書”)時,反覆使用“五日”並非偶然,而是有著特殊的寓意,數字“五”與道家思想文化相關聯,與張良的人物思想相符合。

此外,在道家的思想文化體系中,數字“五”還是一個重要的吉祥的數字。傳統觀點認為《易經》屬於儒家學派,但以陳鼓應先生為代表的諸多學者則認為其當隸屬道家學派,筆者認為《易經》儒、道思想兼而有之。《易經》六十四卦由八卦兩兩相重而得。每卦分設六爻,自下而上分別稱初、二、三、四、五、上。每卦的六爻中第二爻居下卦的中位,第五爻居上卦的中位。《易經》重“中”,以“中”為上、以“中”為尊,得“中”則吉,由於“五”在中位,故而易卦五爻爻辭多吉。在古人看來,“五”是一個吉祥的重要數字。

二、使用“黃石”之緣由探析

《留侯世家》在記述“圯上贈書”與張良“葆祠黃石”時,皆提到了“黃石”:

“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6]

“子房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太公書者,後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谷城山下黃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並葬黃石。每上冢伏臘,祠黃石。”[7]

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何以使用“黃石”?筆者認為這與道家崇尚黃色有關。在後世流行的所謂“河圖”中,一、六居下屬水,二、七居上屬火,三、八居東屬木,四、九居西屬金,五、十居中屬土;在後世流行的所謂“洛書”中,“五”亦居中央,中央方位屬土。而五行中的土對應黃色(河圖、洛書見下圖)。數字“五”與“黃色”存在著明確的對應關係,而數字“五”和“黃色”都與道家的尚中思想相關聯。


五日&黃石?《史記》神人授書情節是否真實存在?

河圖、洛書

三、結語

要之,數字五、黃色,都與道家有著密切的關聯,因而在記述“圯上贈書”與張良“葆祠黃石”時,用“五”、用“黃”都絕非偶然,而是恰如其分的。數字“五”在古人的觀念中是一個重要的吉數,其與道家的思想文化頗有淵源。數字“五”和數字“六”分別為天、地之中數,反覆使用“五日”,一方面是因為“五”是天之數、天之中數,代表所謂“天機”;另一方面,用數字“五”也是道家思想文化的反映,張良是黃老哲學的活標本,是一個以黃老思想為安身立命之基的文人,他以黃老思想指導劉邦消滅了秦朝、打敗了項羽,也以黃老思想使自己在兇險莫測的政治鬥爭中獲得了安全。使用數字“五”、使用“黃石”與張良的道家思想文化背景相符合,因此,記述“圯上贈書”與張良“葆祠黃石”時,用“五”、用“黃”乃在情理之中。


[1][漢]司馬遷:《史記·留侯世家》,中華書局,1959年,第2034~2035頁。

[2][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五《答廖子晦》,朱傑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105頁。

[3]邢雲路:《古今律歷考》卷十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周大明:《遠古圖符與溯源》,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6頁。

[5]顧淨緣:《周易發微》,中國書籍出版社,2010,第116~117頁。

[6][漢]司馬遷:《史記·留侯世家》,中華書局,1959年,第2035頁。

[7][漢]司馬遷:《史記·留侯世家》,中華書局,1959年,第20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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