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一起飛》自序

出詩詞集,當詩人或詞人,這完全是遊離於我的夢想之外的一件事。也算是人生的意外驚喜吧。

說到夢想,我童年時有過一個,也很簡單,那就是能當上貨車司機。我的童年是在偏遠的農村度過的。那時交通很不發達,像煮水、做飯用的煤都得靠肩挑背扛。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在外地當民辦教師,家裡只有母親一個勞動力,除了要在生產隊幹活兒掙工分,還要照顧我們姐弟四人。記得每個月都有三次,母親要到幾十裡外的煤窯去買煤,自己擔回來,往往天不亮就走,天黑了才能回來。聽村裡的大人們說,煤窯在山裡,去那裡的路大多是又窄又陡峭的山路。尤其還有一段叫月亮崖的地方,有幾百米長,路變得更窄,一次只能通行一個人,而且只能貼著崖壁走過去。擔著東西的人更得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可能滑落萬丈深淵。母親長得很秀氣,力氣小,擔不了太重的東西,每次也就擔回四五十斤煤,可以滿足五口人十來天的需用。我也不知道膽小的她,每次經過月亮崖時是什麼樣。等我到了六歲多時,我們家旁邊通了一條簡易的公路,通行相對方便了些。從山裡煤窯擔出的煤,走出一半的路程,就可以搭上手扶拖拉機回來,省了不少力,也節省不少時間。至少母親擔煤的往返時間縮短很多,不用天黑就回來了。開手扶拖拉機的一般都是我們生產隊或大隊裡其他村的人。大人們都認識。他們經常路過我們村,所以我們這些孩子也慢慢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我們這條路是簡易公路,路況不好,走拖拉機還可以,大貨車則很少願意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兩輛貨車成了我們這條路上的常客。聽說開貨車的一般都是城市戶口的人,和開手扶拖拉機的可是天壤之別。在我的印象裡,手扶拖拉機也就在周圍幾十裡地轉悠,而貨車可以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貨車司機應該是見過大世面的。那兩輛貨車經常路過,開貨車的司機也經常停下車,到我們家借水喝,還坐在門外小壩子上乘涼或歇腳。一般那個時候,會有很多村民圍攏過來,問這問那,也聽他們講很多有趣的事。大家似乎對他們手腕上那閃亮閃亮的手錶表示出濃厚興趣,眼裡放著羨慕妒忌的光。我和小夥伴們更是開心得很,圍著貨車不停轉悠,看看這、摸摸那,覺得十分新鮮。貨車司機成了我們村子裡的名人,可神氣了。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他們的名字,一個叫何在祥,一個叫熊炳昌。是不是這幾個字我不敢肯定,但那時村裡的大人們都這麼叫,發音是沒錯的。那個叫何在祥的人對人特別好,他有時還會把我和小夥伴們一一抱到駕駛室,讓我們摸摸方向盤,按按喇叭。大家別提多開心了。臨走的時候,他們還會把抽完的大前門煙盒留給我。那時候我們小孩流行打煙盒牌,大前門算是我收藏的最貴的紙牌了。相比貨車司機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開拖拉機的就差太遠了。開拖拉機的和我們一樣,也是農民,是買不起手錶的。他們路過我們村,也會經常停下來,借點水喝,抽一袋煙,歇歇腳。但很少會有大人跑來圍觀他們。對於我們這群孩子,充其量也就是爬進拖拉機的貨鬥裡,蹦蹦跳跳,或者跳上駕駛座,卯足了勁扳扳控制方向的扶把。這和摸貨車方向盤的感覺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一般也就是玩一會兒,我們就沒興趣了。開拖拉機的要走時,一般會衝著我們這群孩子喊一嗓子,幾點了?於是,比我大兩歲的二姐會蹭蹭蹭跑到我家屋簷下,看一看地上的影子,轉身回應道:兩點半了。二姐的報時很準,但她一般只報整點和半點。不過這已經很了不起了。至今我也沒弄懂,二姐看屋簷的影子就能報出時間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你還別說,有幾次大人們試著讓二姐報時間,當面跟貨車司機何在祥的手錶比對,誤差只有十幾分鍾。因為二姐報時沒有精確到分,大差不差已經非常厲害了。說到何在祥,他很有同情心。看到我們家的境況,一個母親帶著四個孩子家裡家外忙碌,很不容易,他就不時幫我們從很遠的、一個通車的煤礦帶些煤回來,每次都是好幾百斤。我們找人幫忙卸煤,再歸置到旁邊的空地堆起來,都得忙乎好長時間。幾百斤煤一下子可以解決我們一家人多半年的燒煤需要。母親也就不再需要起早摸黑去山裡擔煤了。貨車司機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甚至認為,他們就代表了城市人,代表了去過遠方的人,代表了善良。我真的就想,長大了,我也要當貨車司機。

當貨車司機的夢想我沒有實現。我現在所做的和取得的成績應該沒有比貨車司機差。這算不算是超越了我的夢想?其實,每個人可能都知道自己的夢想或曾經的夢想,卻不一定清楚還有一種夢想,是父母寄託在孩子身上的夢想。17歲那年,我只身到北京求學,然後留在了北京,開始了現在人們所說的“北漂”生活。多年來,遠離家鄉和父母的我一直腳踏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做人,一步一步地改變著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作為當教師的父親,他並不滿足於物質條件的改變,而在精神層面的需求可能更多。他常說外出的人要衣錦還鄉。到底什麼算衣錦還鄉,父親對這個成語可能有著和我不一樣的理解和不一樣的期待。他一直希望我能進入中央國家機關,做一名政府官員。他認為那才是衣錦還鄉。可我並沒有完全按照他的意願去走我的人生之路。大學畢業,我進了外經貿部所屬機構,還當過中國駐伊朗大使館外交官。這是讓父親一直驕傲和自豪的。沒幾年後,我自己改變單位,卻一直瞞著父親,好幾年還繼續使用印有“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的信箋紙給他寫信。又過了些年,我從中央直屬企業出來創業,再跳到跨國公司,每一步都是先斬後奏。父親不理解我的選擇,也有些無奈。直到後來,當我越來越多出現在各大媒體報道中,尤其是出現在家鄉省委、省政府領導接見和會談的電視新聞中時,父親感受到了另一種自豪。他認可了我的選擇。而我也堅信,自己滿足了父親的願望,實現甚至超越了他對我的期望。可直到父親離世時,我才知道並非如此。

前些年,我每次回家鄉鄰水探親時,父親一定會做兩件事,一是到北門橋頭等我,二是剛一進家門落座,他就會找出幾本書塞給我,並喜形於色地介紹說,這是他剛出的書,有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詩歌集、曲藝作品集,檔案管理口訣,還有順口溜改編的成語詞典等等。在那個時候,能看到父親眼裡大放光芒,很有成就感的樣子。說心裡話,那時的我整天忙於工作和社會交往,沒有養成讀書的習慣。父親的作品更是沒有認真拜讀過。每次收到他題贈的書,我會當著他的面翻翻欣賞,回到北京之後就束之高閣了。父親常常在電話裡勸導我,說一定要多看書,有空也可以寫寫東西。他總是說,物質生活提高了,精神生活不能匱乏。他還常用“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來論證讀書之於提高修養和氣質的重要性。父親的勸導和鼓勵不是沒有成效的。2014年8月,我打電話給父親並告訴他說,我決定把近幾年寫的一些詩詞整理歸類,結集出版,書名定為《為你而來》。在電話那頭,父親沒有即刻回應。稍過了一會兒,他用有些顫抖也好像有些喘的聲音對我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只顧高興,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我邀請父親為我的書作序,他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總之後來沒有了下文。因為中國文聯出版社多次催稿,我也就沒再等父親寫的序,也沒有再提這事。我邀請了著名詞作家趙小源兄長為我作序,還請了汪國真、濮存昕、周瑟瑟、黃曉明、姜武、肖東坡、北美崔哥、於剛、黃慧等知名人士作了封評。我的書印刷完成時,父親已病重臥床。得知消息,我緊急趕回家鄉,懇求他去醫院檢查治療。我把帶回去的書送到父親床前,他用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乾枯無力的雙手,顫顫悠悠地翻動著我的書。那情景讓心痛到了極點。我轉過身背對著他,眼淚禁不住嘩嘩落下。但此刻,他的臉上卻艱難地流露著欣慰和滿足。相信在那一刻,他的心裡也一定流淌著幸福。我偷偷拭去眼淚,轉身笑著對父親說,您看過我的書稿,有什麼評價?父親用虛弱且已經含混不清的聲音對我說:“寫得不錯,都是真情實感,可以引起人共鳴。”二十幾天後,也就是2015年1月29日上午,父親在飽受病痛折磨之後,難捨地離開了我們。第二天下午,我強忍悲痛,默默整理父親的書籍和文稿時,發現了一張紙條,是從A4紙上撕下來的、窄窄的一張紙條,夾在父親的一本散文集裡,上面寫著幾行字,雖有改動,但很整潔,一看就是父親的筆跡:“捧著劉彤的這本詩稿,手沉甸甸的,心卻樂滋滋的。作為一生嗜書如命、酷愛寫作的父親,多麼希望兒子能和自己一樣,著書立說,將自己的事業薪火相傳,發揚光大啊!可是兒孫自有兒孫的志向,兒孫自有兒孫的福分,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兒孫。兒孫也不會按照父母的意志而轉移自己的愛好與取捨。。。”短短几行字,觸碰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我知道,父親一定是在給我的《為你而來》作序,只是剛開了頭就停住了。母親告訴說,我8月份請父親寫序的時候,他已經病得很重,只是他要母親瞞著我和在重慶的大姐,也堅決不去醫院。如果不是身體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我想他一定會完成給《為你而來》所作的序。因為,那是父親寄託在我身上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可是,我知道這些太遲了,太晚了。這讓我一生遺憾。在追悼會上,我用詩歌表達了我和家人的悲痛和對父親的不捨,也承諾一定按照他的意願,像他一樣筆耕不止,薪火相傳。

此次出版第二本詩詞集,既源於我對父親的承諾,也因為我已經把父親對我的期待和寄託的夢想當做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詩和遠方,其實是很多人的夢想。我做了,既然做也一定要做得有模有樣。希望父親在天之靈能夠看到,也能得到欣慰。和出版《為你而來》不一樣,這一次我不邀請任何人作序,也不邀請任何人作書評或推薦。我希望這是一份純粹的、沒有任何粉飾的內心告白,能夠給人激情,給人愛,也給人寧靜,給人夢想和希望,讓喜歡它的人可以靜靜地去品味,尋找哪怕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文字、畫面、音符、旋律,或是陽光的,或是風雨的,或是期許的,或是記憶的。

關於書名,我想了很久。我認為愛是人一生的主題,也是永遠扯不斷、理不亂的主線。比如,我們對於父母的愛,孩子的愛,兄弟姐妹的愛,親人的愛,夫妻的愛,朋友的愛,還有對國家、民族的愛,對世界的愛,和平的愛,對弱者的愛,對所有需要關愛和幫助的人的愛。我們生活在愛的世界,愛著和被愛著。父親一直教導我說,人不但要有夢想,更重要的是要有愛,因為愛可以托起自己的夢想,也能托起別人的夢想。父親在家鄉有些名氣,不只因為他是一名作家或教師,更因為他有高尚的人格和修養,也因為他用愛幫助過太多太多的人。我知道的就有很多人是因為他的支持、鼓勵和幫助,甚至激將,堅持走下去,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即便在今天,家鄉的人提起父親的名字,就沒有不豎大拇指的。我秉承著父親的這些品質,一直堅持做好事,從不間斷參與公益慈善活動。除了捐錢捐物,我更希望能從精神層面感染和帶動更多的人,參與到幫扶困難、弱小和病患的公益活動中來。2015年,我作詞的《讓愛一起飛》和《生命之樹》兩首公益歌曲,數次在大型公益晚會活動上作為主題歌曲演唱。尤其是《讓愛一起飛》,作為中國宋慶齡基金會自閉症分會主題會歌,被中央電視臺和全國各地包括港澳臺的公益慈善組織和機構廣泛使用,傳播著人間溫情和大愛。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決定把這本詩詞集定名為《讓愛一起飛》,希望我的文字裡飽含的愛以及字裡行間跳動的音符能夠飛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遠,讓愛傳遞,把夢想延續。我相信,這一定是父親最希望看到的。

劉彤

2017年4月於北京

《讓愛一起飛》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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