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高考时节,想起一位灵魂工程师的顽强生活

雨后的小城布满清凉之意,那些古老的小木屋里时而传来令人心惊的喑哑琴声。我在老街溜达,拖鞋重重地扣击着地面,我喜欢听那种来自大地的声音。

老街依陡坡而建,站在坡顶,可以望见烟波浩淼的湖泊。街上少有行人,我前面不远只有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力车夫。他穿着补丁缀补丁的汗衫,拼命踩着三轮车的踏板,头低到了腰间。三轮车里的坛坛罐罐堆成一座小山。老车夫的汗衫在滴水,没人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坡实在太陡,他那双枯瘦的脚终于停住,尽管他还想往下踩,尽管他渴望打破这苦涩的僵持,但三轮车再也不前进一寸。很多时候,人的抗争其实比空气还卑微。

原创散文|高考时节,想起一位灵魂工程师的顽强生活

我赶紧跑过去,用双手顶住车厢。老车夫立即感觉到了自己身后存在一双手,可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着脸,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身后,很快,他又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我一向眼尖,就在他侧脸的那一瞬,我就是看清了他是谁。我惊讶,惊讶又犹疑,我真有些不相信他是韩老师。韩老师教语文,我做过他的学生。他为人谦和,在教学上造诣很深,经常为参考高考的学生讲课,不知把多少学子送进了大学。他不是光荣退休了吗?怎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不敢喊他,我清楚,此时韩老师希望我保持沉默。我也低下头,只是推车,一直推到坡顶,而后就悄悄地离开。

晚上,我见到了表妹阿秀,并告诉了他今天发生的事。在医院做护士的阿秀叹了口气,伤感道,他儿子明彬在前年的婚检中查出了尿毒症,两年来一直在医院做透析。明彬的未婚妻和他青梅竹马,但最终还是跑了。这自然是雪上加霜,明彬一度崩溃。做透析很贵,凭韩老师夫妇的那点退休金,根本是杯水车薪。为救儿命,老俩口卖掉房产,在老街的路口开了间店铺,卖杂货。做透析只能保一时,长久之计必须换肾,那需要一大笔钱。

我的心慢慢冷下去,接近冰点。

原创散文|高考时节,想起一位灵魂工程师的顽强生活

就在那个周末,我陪母亲去医院打针,顺便去看了韩老师的儿子。我躲在大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病房里的韩老师和他病入膏肓的儿子。韩老师在为儿子擦洗身子,脸色依然平静。明彬的脸有些浮肿,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被角,仿佛想抓住企图逃逸的生命。擦洗完毕,陆续有护士进来,她们的眼神里无一不流露出温柔的怜悯。

韩老师的杂货店其实离学校很近,不过因为店子太小,老俩口又不爱声张,所以知道那店子的人并不多。在韩老师不在杂货店的时候,我常去那里买一些笔墨。在我心里,那不是间普通的小店。韩老师的老伴是小城黄梅剧团的台柱,我小时候听过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唱腔。那时,许多人都认为她是小城里最美的女人。最美的女人如今老了,可是老了竟也得不到安宁。我又站在小店前,我说,阿姨,拿支笔。她露出谦卑的笑容,立即拿出笔,动作和年轻的小商贩一样利落。但在她举手投足间,隐约还是能看出一丝旧日舞台的风韵。

原创散文|高考时节,想起一位灵魂工程师的顽强生活

小店的收入很微薄,靠着小店,老俩口肯定无法救回儿子。可每次经过小店,我眼角的余光总是看见他们正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匆匆的路人。他们无奈,却又执着地苦苦支撑;他们绝望,却又在心底死死守护着渺茫的希冀。对他们而言,每个光临过小店的人都是希冀的制造者,那些路人并不明白,自己已向那被死亡笼罩的池塘扔下了一粒可贵的石子。

下了晚自习,我迎着闪电往家的方向走。暴风雨就要来了,整条老街的店铺都已歇业。在极浓的夜色里,只有一盏灯还亮着,那来自韩老师夫妇的微弱光亮竟让我觉得比闪电更可怕。老妇人端坐在小店中间,坐得很直。

当夜,阿秀又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外出拉货的韩老师被混混抢了,那些家伙抢了东西不算,还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暴打一顿,扔进阴沟。韩老师没有死,他从阴沟里爬了出来,遍体鳞伤地爬到了医院。次日,小店终于关了门。那辆疲惫的三轮车无声地停在从不关闭的小店门前。如没猜错,小店的历史应该走到了尽头。

原创散文|高考时节,想起一位灵魂工程师的顽强生活

是我猜错了。阿姨,你怎么还坐在这儿?数日后,当我发现小店重又开张的时候,我的心底问了一遍又一遍。又过了数日,我眼角的余光终于捕捉到了韩老师的身影。他在小店的尺寸之间写毛笔字,他写的是《陋室铭》里的一句: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转年,明彬的病愈发重了。学校组织捐款,短短三天,就收到了五万善款。可是为时已晚,明彬不久还是离开了人世。韩老师把那笔善款转赠给了太阳村希望小学,自己一分未留。

大家都说,韩老师夫妇是心里开着莲花的人,灵魂顽强而洁白。那种灵魂深深影响着我的人生,让我的脚步在崎岖中奋力向前。高考时节,我又想起了他们。


分享到:


相關文章: